反串(第4/10页)

“他会等的,”伯嘉德说,“把衣服换上吧。”

“好嘞。”小伙说。伯嘉德和麦金尼斯帮着他穿起制服。“可从没上过天呢,”他闲聊似的以轻快的调子说,“绝对比站在山上看得更远,是吧?”

“至少能看得更多,”麦金尼斯说,“包你满意。”

“噢,那是。但愿罗尼肯等我。真是有趣,不过上头挺危险的,对不?”

“得了吧,”麦金尼斯说,“别卖乖了。”

“闭嘴,麦克,”伯嘉德说,“走吧。要再来点咖啡吗?”他望向英国客人,但回答的是麦金尼斯:

“别。比咖啡管用的还有着呢。咖啡沾在机翼上,可难清理得很。”

“机翼上?”英国小伙问,“咖啡为什么会沾在机翼上?”

“我说你就别废话了,麦克,”伯嘉德说,“赶紧的。”

他们再次穿过停机坪,朝那嗡嗡低语、闪着火光的黑影走去。靠近时,英国客人逐渐辨认出那架汉德利佩奇的形状和轮廓:就像一节普尔曼车厢斜斜向上插进了一幢尚未建成的摩天大楼的底层基架。他静静凝望着它。

“这家伙可比快艇大,”他嗓音清亮、兴致盎然地说,“我说,那啥,它可不是整个一下子飞上去的吧,你们可别跟我开玩笑,我以前见过的,分两部分上天:伯嘉德上尉同我一块儿在前;麦克和另一个哥们一块儿在后。对吧?”

“错,”麦金尼斯说(此时伯嘉德已然没了影儿),“就是整个一下子上去的。像只大云雀,嗯?又像头大秃鹰,懂吧?”

“秃鹰?”英国客人喃喃道,“噢,要我说,像艘快艇,飞艇,我说,就是这么回事。”

“听好了,”麦金尼斯说着把手往前一伸,将一件冰冰凉的东西胡乱塞到英国小伙手里 ——一细看,是只小瓶,“不舒服的时候,就喝上一口,明白吗?”

“噢,我会不舒服吗?”

“当然,我们也会,在天上飞免不了的,这东西能让你好过点,不过,喝了还是止不住的话 ——明白吗?”

“啥?我听着呢。明白啥?”

“别对着外面。别朝舷外吐。”

“别朝舷外?”

“风一吹全拍在我和伯吉(7)脸上,就啥也看不清了。啪的一声,完蛋,明白?”

“噢,明白,那我该咋办?”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压低了嗓门,话音简短而严肃,仿佛策划阴谋一般。

“低头吐光就行。”

“噢,明白了。”

这时,伯嘉德回来了。“教他怎么进前舱,行吧?”他说。麦金尼斯领着小伙穿过活板舱门,一直往前,逐渐上登;到了机身开始倾斜的地方,通道变得相当狭窄,得爬着才能进去。

“爬进去,然后继续往前。”麦金尼斯说。

“简直像个狗窝似的。”英国客人说。

“可不是嘛?”麦金尼斯愉快地附和道,“快进去。”他弯下腰,能听得见小伙正一个劲地往前爬。“爬到头有挺刘易斯机枪,好找得很。”他冲通道里喊道。

英国客人的声音随即传来:“找着了。”

“负责枪炮的中士马上就来,他会告诉你子弹上没上好。”

“上好啦。”客人说。谁料话音未落枪就断断续续蓦然响了几发。舱外传来阵阵叫喊,最大声的莫过于机鼻子下面的人。“没事儿没事儿,”英国小伙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对准了西边才开的枪,那儿除了海军办公室和你们的旅部啥都没有。我和罗尼甭管去哪里,出发前总得这么来一下。要是枪开早了,赖我太急,对不起啦。噢,顺带一提,”他加了一句,“我名叫克劳德 ——好像还没告诉过你们呢。”

机外的跑道上,站着伯嘉德和听到枪响一路奔来的两位军官。“朝西边开的枪,”其中一位军官说,“他又怎么知道哪边是他娘的西?”

“他是个水手,”另一位军官说,“你把这给忘喽。”

“机枪好像也使得不错。”伯嘉德说。

“但愿他上了天以后还记得枪该怎么使吧。”第一位军官说。

4

尽管如此,伯嘉德仍不时朝离他十英尺的前方看一眼 ——飞机渐渐抬头,机枪舱里露出一颗脑袋黑乎乎的轮廓。“你别说,他还真会使那枪,”他对身边的麦金尼斯说,“连鼓点子(8)都有自个儿的一套,刚才听到了吧?”

“的确,”麦金尼斯说,“但愿他一会儿别蒙了;使枪嘛,就当是和家庭教师从威尔士的峰顶上往山下东看看西瞧瞧就行了。”

“或许我不该带上他的。”伯嘉德说。麦金尼斯没有回答。伯嘉德稍稍动了动驾驶盘。前方的机枪舱里,英国客人的脑袋不停地左右摆动,四下张望。“等到了地方把货卸了就立马掉头回家,”伯嘉德说,“搞不好一会儿漆黑一片的 ——真见鬼,他的国家卷入战乱整整四年,他倒连一杆对准自己的枪口也没见过,岂不是羞死人了?”

“他要是不把脑袋缩回去,待会儿就能见着了。”

然而小伙子并未照做,甚至当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麦金尼斯爬下去扳动投弹开关时,他也没有缩回脑袋。探照灯发现了他们,伯嘉德向其他同伴发出信号后便驾驶着飞机向下俯冲;敌人的炮弹在高空炸裂,飞机两侧的引擎咆哮着,推着他们在阵阵弹雨中全速穿梭,即便在这时,伯嘉德仍能看见他远远探出舷外的脑袋,耀眼的白辉犹如舞台灯光一般打在他的脸上,映出分外鲜明的轮廓,只见那张脸上,满是孩子似的兴奋与喜悦。这家伙倒是没忘了开枪,伯嘉德心想,枪杆还把得挺直。他继续压低机头,注视着定点目标晃晃悠悠地进入准星范围。他举起右手,等麦金尼斯看清目标、准备就绪时,又将手向下一挥。透过引擎的轰鸣声,他仿佛听得见炸弹松离机身时的咔嗒声和破空而坠时的呼啸声。减重后的飞机登时向上猛冲,眨眼之间便飞出了光牢。之后,伯嘉德忙活了一阵,驾着飞机在漫天炮壳弹片中上钻下蹿,突然又向一道光柱斜斜冲去。光捕捉到飞机,照在机身上良久,足够伯嘉德观察那英国小伙 ——只见他拼命把身子探出舱外,伸长了脖子朝右侧机翼和起落架后面张望。没准他是从哪本书里学来的。想罢,伯嘉德回过头来,摆正姿势,准备专心飞完归程。

炮火止歇后,四周漆黑一片,冰冷、空旷、平静,除了引擎不知疲倦的鸣响,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麦金尼斯爬回驾驶舱,立在座椅上,发射了彩色信号枪,接着又站了片刻,扭过头看了看仍在寻觅搜索、劈斩夜空的探照光束,最后重新坐定。

“大功告成,”他说,“点过了,四架全部到齐。放开了飞吧。”说完,他朝前头望了望。“国王陛下的皇家军怎么样啦?你不会把他挂在炸弹上一块儿丢下去了吧?”伯嘉德也向前看去,只见那前舱空荡荡的,在轻浅的星光下显得暗淡模糊,唯有那挺机枪的黑影依稀可辨。“不好,”麦金尼斯说,“他在那儿呢,看见没?身子探在外头呢。娘的,叫他别往外面吐的!瞧,缩回来了。”英国客人的脑袋再次进入视野,但很快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