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第2/8页)
“真像个小男孩。”
峰子的声音里也听得出雀跃。
“那山很美吗?”
“山都很美。不管哪座山,从远处看都一样,但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却大不相同,还有远处山脚下平缓的原野。”
“好痒……”
“意想不到的地方藏着洼地。”
“不是说了嘛,好痒!”
“有光的地方,光照不到的地方,干燥的地方,潮湿的地方,都像是有自己的呼吸。”
幸子的手,不由得轻抚过自己贴着墙壁侧坐的身体。她的裙子翻卷起来,露出光腿。从窗户照进来的夕阳,在她的身体上描绘出光与影的地图。
男人的声音含混又温柔。
“早上起来,远处的山,看起来十分神圣。”
“白天呢?”
女人的鼻音更重了。
“看起来很雄伟。”
“晚上看呢?”
“凄厉,让人心生恐惧。”
女人轻笑起来。
墙壁开始轻轻晃动。
“再念一次刚才的站名吧,拜托了。”
“上野、尾久、赤羽、浦和、大宫、宫原、上尾、桶川、北本、鸿巢、吹上、行田、熊谷、笼原、深谷。”
幸子的耳垂发热,呼吸困难,她甚至感觉有几分晕眩。
“冈部、本庄、神保原、新町、仓贺野、高崎、井野、新前桥、群马总社、八木原、涩川、敷岛、津久田、岩本、沼田、后闲、上牧、水上、汤桧曾、土合。”
幸子紧闭双眼。眼睑内侧一片绯红,她正向着山顶攀登。不久,终于爬上了顶峰,她全身脱力,像是死了一样,不能动弹。
夕照渐渐被夜色吞噬,公寓下面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幸子仍旧靠在墙壁上。缝纫机上放着刚开始做的女罩衫,五点的钟声敲响了。
开门的声音让幸子回过神来。
正做着浅梦的幸子站起身来,往走廊张望。
披着睡袍的峰子站在防火梯上,举起一只手,男人正准备离开。
那是个穿着皱巴巴雨衣的年轻男子。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脸。他举起一只手挥动两三下,似是在回应峰子,却并不回头。那只手修长秀美,不像是从事体力劳动的手。
很明显,这是另一个男人。峰子久久伫立,目送男人的背影。也许是夜色的原因,比起送别阿信的时候,此刻的峰子看起来更妖艳动人。“那个,我帮你垫付的煤气费……”
幸子说不出口,默默站住,她觉得自己看上去寒酸无比。“输了”这两个字,浮现在她脑海。
“家里的水最好喝了。”
丈夫集太郎一回到家,一定会先喝一杯水。
他的意思,应该是指,比起公司里的水,比起麻将房的水,比起一家接一家喝过的酒吧,家里的水更好喝。“可都是东京都水管局的水”,幸子曾经不无讽刺地说。不过今天晚上幸子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搭腔。
“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回来晚了,你就先吃。”
集太郎看着没有动过的晚餐,抱怨说。
“我可不是自己想,硬是被课长拉去的。”
他做出砌麻将牌的手势。
“一个人没法溜出来,会被说三味线(1)嘛。”
“三味线,这个?”
幸子模仿着弹三味线的手势,丈夫惊讶于她的无知。
“真是什么都不懂。一边打麻将,肯定一边说说闲话啰。”
“啊,麻将啊。”
“这种时候,才能听见真心话。上班族可不光是朝九晚五。”
“又去麻将房了?”
“总不能带回家吧。薪水低,老婆都要搞副业。”
“我可不是因为你薪水低才做副业的,闲着也是闲着。”
“那我回来了该收起来吧。”
平时幸子都会把自己正在缝制的罩衫收拾整齐,今天做了一半的罩衫却还摊开铺在缝纫机上。幸子开始收拾。
“好了,别当着我的面下功夫。我就是说说。”
集太郎打着哈欠换上睡衣,幸子忍不住想跟他分享。
“隔壁那个人。”
“隔壁?啊,酒吧的妈妈桑。”
“那个人,了不得哦。”
幸子竖起大拇指(2)。
“有两个相好,一天两个。”
“闭嘴吧。”
集太郎也竖起大拇指,一脸嫌恶地说:
“女人做这种手势真难看。这可不是良家女子做的,下流。”
“那应该怎么样?”
“嘴巴说说就行了。”
“要说‘有男人’吗?也挺下流。”
“有男人怎么了?”
“有两个。”
“大惊小怪。良家妇女做出这种事是天理难容,那种做生意的女人,有两三个男人有什么稀奇。”
“话是这么说。白天本来是一直来的那个工头,三点多我回家来踩缝纫机,又听见了别人的声音,不是原来那个人。”
“你一天到晚在干什么?”
幸子有些讪讪,小声说:
“声音钻到我耳朵里了嘛。”
“别去招惹这些人。”
集太郎又打了一个大哈欠,钻进被窝。幸子调暗了灯,但并不想马上去厨房。
“你爬过谷川岳吗?”
“谷川岳?”
集太郎又打了一个哈欠。
“没有。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从上野到谷川的车站,能数出来吗?”
“我可是工作了八小时,又陪人打了麻将才回来的。没空陪你猜谜。”
集太郎一脸不耐烦,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第二天,幸子去邮寄做好的女罩衫,回家的路上,罕见地买了一张唱片。她想选一张庄严的,于是买了巴赫的《弥撒曲》。
一回到公寓,她马上把唱片放上,声音开得大大的。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留意墙壁那边,凑近墙壁侧耳倾听,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好傻。”
她笑出声来,敲了自己的头一记。这时,有人敲门,管理员站在门外。是个看上去七十岁上下的女人,劈头就问:
“太太,有空吗?
“有空的话,可以往池袋走一趟吗?隔壁的妈妈桑,出门的时候在信箱那里跟人打招呼,闲聊了一会儿,把酒吧的钥匙落下了。她手上有些事,一时回不来,能帮忙送过去吗?
“我要是有空就自己去了。也想去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样儿呢。要是那地方太寒酸,怕是我这租金也收不上来了。太太,去帮我好好看看哦。”
幸子接过地图和钥匙串,出发了。
酒吧“谜”就在池袋车站前,酒吧一条街的地下。
下了楼梯,却见本该站在店门口等待的峰子笑着从店里迎接出来。
“真对不起,已经解决了。”
今天休息的酒保来了,也就不用钥匙了。打电话回去,幸子已经出来了。峰子再三道谢,给了幸子出租车钱,还邀请她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