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第3/8页)
这家酒吧看起来不算高级,进十个客人就坐满了。反应迟钝的酒保正在削旱芹的皮,客人只有一个。坐在吧台一头的一个年轻男人,手上玩着鲁比克魔方。
幸子要了一杯咖啡,峰子已经调好了酒兑水,笑着说:
“你能喝吧?”
“谢谢。”
幸子彬彬有礼地低头致谢,她觉得自己跟这个酒吧格格不入。吧台那头的男人看了幸子一眼。
妆容精致的女人和素面朝天的女人隔着吧台相对而坐。在修长的红指甲映衬之下,幸子剪得短短的秃指甲看上去就是一双贫穷操劳的手。幸子一口气灌下酒,呛得她咳嗽起来,峰子忙帮她拍背。
幸子一紧张就会喉咙不舒服,会呛到自己。
“我一紧张就会搞砸事情。”
考试的时候,她会肚子疼;偏偏在拍相亲照片那天,鼻头上起了脓包。幸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去年也是,准备去巴黎——和我一起做副业的朋友,平时都忙忙碌碌的,偶尔也想奢侈一下,护照都准备好了,却得了盲肠炎。”
“没去成?”
“因为病了嘛。”
峰子涂着幽蓝眼影的眼皮底下,黑色眼睛马上善解人意地笑了。
“我也得过盲肠炎。”
“最近?”
“以前。”
幸子高兴起来。
“我割了这么多。”
她用手比出四厘米长的伤口。
“我呀。”
峰子也模仿幸子,她比画的伤口要长两厘米左右。
“哇,这么长!”
“乡下的医生嘛。老早以前的事了。”
“那,伤口是缝合的?”
“你是钉起来的吗?”
峰子说着,脸色忽然大变。门口站着一个客人,是那个男人,是那位常来的工头阿信。
“欢迎光临。”
峰子忽然换上职业化的声音,从吧台底下钻出来。她对酒保说声“帮我照看一下”,就偎依在阿信身上走出门外。
幸子赶紧喝酒。看今天早上的情形,晚上集太郎也会晚回家,不过晚饭还是要准备好。小菜做什么好呢?
吧台那头的年轻男人,正在拨桃红色的电话机。
“是武智先生家吗?”
幸子心里咯噔一跳。
“我是朋文堂的麻田。就是定做画框的那个朋文堂……是,我是麻田。关于交货日期,可能要晚两三天。”
就是那个声音。
“不,那个没问题。八十号和六十号,静物那两幅,还有四十号玫瑰。”
接下来,双方商量起了时间。
那声音在幸子听来,就像是音乐。
“新町、仓贺野、高崎、井野、新前桥、群马总社。”幸子还记得当时的声音,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一口气喝干了酒兑水,“唰”地站起身来,男人正好打完了电话。似乎感觉幸子灼灼的眼神盯着自己,男子也回看幸子。只见他三十岁出头,面孔端正,一双漆黑的眼睛。幸子走出酒吧。
从地下室往地面走,在楼梯平台上,峰子还和阿信纠缠在一起。阿信把峰子的身体抵在墙壁上。
“啊——啊——”
他发出带着哭腔的怪声,峰子紧绷着脸。阿信右手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反光,幸子停下脚步。峰子察觉到幸子在旁边,温柔地抱住阿信。
“啊,太太,准备回去了?”
峰子跟幸子打着招呼。
峰子很从容。阿信的脸也和平时在走廊上看见的一样,尴尬地紧绷着,幸子松了口气。
“多谢款待。”
幸子回答道。从抱住的两个人身上移开视线,走上台阶。
走出地面,天色已晚,幸子忽然觉得一丝狼狈。集太郎从没用如此热切的眼神看过自己,也从没用那样的声音引诱过自己。现在,集太郎肯定正在打麻将呢。想到这一点,幸子不由得一肚子气,感觉霓虹灯都在嘲笑自己。
和平时一样,集太郎十二点过后才回家。一回家就喝起了水,不停打着哈欠。
“你这哈欠越打越大了。”
“我要是去别的地方打哈欠,那才是大问题。”
“所谓结婚,所谓家庭,就是得到一个大口打呵欠的地方吗?”
丈夫的回答是一个更大的哈欠。
丈夫开始换睡衣,幸子站在厨房里,转过背去。她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杯子里的水都溢出来了,幸子还是默默站着。有些女人,过得丰富多彩,就像这满溢的杯子,也有些女人,都已经干瘪了,她想。“上野、尾久、赤羽、浦和、大宫、宫原、上尾、桶川”,声音久久回荡在她耳边。
夜晚就像一场谎言,又到了早上。
晨报和早上的鲜牛奶赶走了混浊的空气,男男女女又开始勤勤恳恳地忙碌起来。幸子送走了集太郎,开始踩起缝纫机。空气中似乎有煤气的味道,大概是她的错觉。
幸子忽然停下手,墙壁背后有什么动静。有女人呻吟的声音,还有男人的低吼。幸子已经像壁虎一样趴在墙壁上,她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啊,真讨厌。”
一大早,真令人讨厌。她想摆脱坏心情,放上了唱片。她把巴赫调得很大声。调整坐姿,又开始踩起缝纫机来。不一会儿,她还是不放心,又把音量调小。女人的呻吟声又传入耳中,她再把音量调大,又闻到了煤气味儿。
幸子走上阳台,探出身子往隔壁看。
蕾丝窗帘摇曳。窗帘里面,女人的手在空中乱抓,想要打开玻璃门,她的手上能看见凸出的青筋。
幸子翻到隔壁阳台上。玻璃门对面,峰子已经倒下了。她抓起阳台上的花盆,砸碎玻璃门,煤气的味道扑鼻而来。
“喂,有人吗?快叫管理员。打110!”
幸子一边大叫,一边把手伸进玻璃门的破洞中,打开门锁。越慌越乱,门怎么也打不开。
“有人吗?救命!”
她一边呼救,一边钻进门里。一个裸体男子从双人床上滑落下来,一动不动,是阿信。幸子拼命把失去意识的峰子拽出去,剧烈咳嗽起来。她一只手徒劳地想扇走煤气,一边把峰子掀起的睡袍拉好,然后跳到阳台上,大叫:“快打110!”
幸子迷迷糊糊地看着两个担架被搬进了急救车。
“听说是殉情。”
“死了吗?”
“好像还有气儿。”
公寓的居民在窃窃私语,幸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被玻璃割破了,流出了血。
“虽说是邻居,也才搬过来三个月。不是说我家,是她家。”
幸子生来第一次对着电视的麦克风讲话。
“不是很熟。也就是见面打声招呼,聊聊今天垃圾车来晚了之类——啊,已经开始拍了,糟糕,这副样子。”
偏偏今天,她头发上绷着夹子,衣服邋邋遢遢。
“你闯进去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