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托里亚·阿科朗博尼 ·布拉恰诺公爵夫人(第2/8页)

我们说起的信,是用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的名义写的。在维托里亚的哥哥里面,她丈夫同他最要好。他经常躲在罗马城外,有时候冒险到城里来,就拿费利克斯的家当作避难所。

马尔塞尔在这不相宜的时候送信来,请他妹夫费利克斯·佩雷蒂救他;求他帮他一回忙,又说,为了一件万分紧急的事,他在蒙特卡瓦洛府附近等他。

费利克斯把给他的这封怪信告诉了太太,接着他穿好衣服,没有拿别的武器,只拿了他的宝剑。做伴的只有一个听差,拿着一个点亮的火把;他正要出门,就见母亲卡米耶、家里所有妇女,其中有维托里亚本人,跟在后头,苦苦劝他不要在这深更半夜出去。看见他不听劝告,她们跪下来,含着眼泪,求他听她们的劝告。

格莱格瓦十三在位期间,充满了骚乱和闻所未闻的命案,而且凶手永远逍遥法外,这些妇女,尤其是卡米耶,听说天天出怪事,简直吓死了。她们还有一种害怕的想法:马尔塞尔·阿科朗博尼每次冒险混进罗马,没有邀约费利克斯的习惯,所以,这样一种行动,在夜晚这种辰光,她们觉得完全不合适。

年轻人心里充满了热情,费利克斯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他很喜欢曼奇诺,也为他效过力,所以听说信是他送来的,就走出家门,说什么也拦不住他。

方才说过,他前面只有一个听差,拿着一个点亮的火把;但是,可怜的年轻人朝蒙特卡瓦洛高处才走了不过几步,三声枪响,他就倒下去了。看见他倒在地上,凶手们扑过去,争先拿刺刀戳他,直到他们觉得他死透了,这才住手。不幸的消息立刻传到了费利克斯的母亲和太太耳中,他舅父,红衣主教又从她们这边听到。

红衣主教面不改色,情不外露,马上穿好衣服,祷告上帝哀怜他,也哀怜这可怜的灵魂(在意想不到之中去了世)。然后他到外甥媳妇家,全家妇女正在号啕大哭,他以一种可钦佩的严肃和一种十分安静的神情制住她们大哭。他对这些妇女很有权威,从这时起,甚至在把尸首往外运的时候,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她们这方面有一点点违背在最有规矩的家庭里关于最预料得到的死亡的措施。至于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本人,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看出最简单的甚至通常有的痛苦的标记。在他的生活秩序和外貌上,什么也没有改变。罗马以寻常的好奇眼光在观察一个受了如此严重的冒犯的人的最细微的动作,但是,不久它就确信了。

恰好在费利克斯暴死的第二天,梵蒂冈举行(红衣主教)会议。全城没有一个人不在想:至少,这第一天,红衣主教蒙泰尔托会回避这种公众职务吧。说实话,在会上他必须在许多好奇的见证人的视线之下出现,人会注意到这种自然的弱点的最小的动作,可是就一个身居高位可还想居更高位的人物来说,把这种弱点藏起来,是非常合适的。因为有野心做人上人的人,如像平常人那样,把弱点露在外面,那就不合适了:这一点想必人人都会同意吧。

可是有这些想法的人是大错而特错了,因为,首先红衣主教蒙泰尔托按照习惯,第一批出现在会议厅;其次,目光最锐利的人也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现一点点人类感情的标记。同事们为了这件残酷的事找话安慰他,可是听了他的回答,个个都惊倒了。他的心灵在这残酷祸事中所表现的坚定和表面的镇静,不久就成了全城的谈话资料。

在这同一会议里,有些人玩弄宫廷手法比较熟练,不把这种表面无动于衷看成缺乏感情,而是看成用心作伪;不久,多数廷臣都有了这种看法,因为,不用说,同他为难的人是强有力的人,日后就或许能堵住最高位置的道路,所以,表示自己受伤不太厉害,反而有好处。的确是这样子。

不管这表面、全部的无动于衷的原因是什么,有一件事是确实的,就是:全罗马和格莱格瓦十三的教廷被震慑住了。但是,回到会议来看,红衣主教到齐后,教皇本人走进大厅,他立即拿眼睛望着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大家看见圣上流泪了。至于蒙泰尔托,和平常一样镇静,脸上的纹路一点没有改变。

就在这个会议上,轮到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在御前下跪,回禀他负责的事务时,大家越发惊奇了:教皇在允许他开始之前,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圣上好容易能说话了,就找话安慰红衣主教,许他尽速严办这件如此重大的命案。但是红衣主教很谦逊地谢了圣上,求他不要下令追究既往,担保他这方面诚心诚意宽恕凶手,不管凶手是谁。红衣主教三言两语说完了他的愿望,立刻转入他负责的事务的细节,好像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出席会议的红衣主教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教皇和蒙泰尔托。说实话,圣上完全失去了自制,尽管老练的廷臣很难受骗,但没有一个人敢说:红衣主教蒙泰尔托近在御前,看见圣上哭,脸上有一点点感情露出来。在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和圣上工作期间,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惊人的无动于衷的样子。连教皇本人也觉出来了,会议一完,他忍不住对他心爱的侄子,红衣主教桑·西斯托说:

“Veramente, cortui è un gran frate!”

此后所有的日子,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的一言一行没起任何一点变化。他按照习惯,接受红衣主教、教廷显宦和罗马王公的吊唁,但是,他对任何与他有关系的人都没露出半句痛苦或者悲伤的话来。大家说起人事无常,引证几句《圣经》或者圣父的格言、经文,短短议论一番后,他马上改变话题,谈论城里的新闻或者同他酬酢的人的特殊事务,活像他要安慰他的安慰者。

传说帕奥洛·吉奥尔达诺·奥尔西尼爵爷(布拉恰诺公爵)跟费利克斯·佩雷蒂的死最有关系,所以,他来吊唁,罗马特别感兴趣。照一般俗人想来,红衣主教蒙泰尔托同爵爷处在一起,面对面讲话,感情不会一点痕迹不露出来的。

爵爷来看红衣主教的时候,街头门外一片群众,间间房屋挤满了许多廷臣:大家好奇极了,谁都想看看两个谈话人的脸。可是,看来看去,两个人不管是谁,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特别。红衣主教蒙泰尔托照教廷的规矩待客;他脸上显出一种十分显著的喜悦,十分亲切地同爵爷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保罗爵爷上了马车,看见只有自己和他的亲信臣子在一起,忍不住笑道:In fatto,è vero che costui è un gran frate!好像他要证实前几天教皇嘴里吐露出的那句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