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页)

“哎呀,伯弟,”他像只无忧无虑的红雀一样快活,“你高兴吧,我承认你说得没错。实验证明,你的理论是对的。我觉得自己像只斗鸡。”

我的神志归位了。我明白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

“对。听从了你的建议。那玩意儿真难喝,跟药似的。喉咙火辣辣的,而且还让人渴得厉害。像你还把喝酒当享受,这我就没法理解了。不过,我决不否认,确实让人精神焕发。我能咬死一只老虎。”

“你喝的是什么?”

“威士忌。反正酒壶标签上是这么写的。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怀疑,像你姑妈这样的夫人——赤胆忠心的传统英国人——会故意欺骗外人。她酒壶标签上写着威士忌,那我想咱们就不会弄错。”

“威士忌兑苏打,哎?这最好不过。”

“苏打?”果丝若有所思地重复,“我就觉着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你难道没兑苏打?”

“我当时没想到嘛。我偷偷走进餐厅,直接对着酒壶喝了几口。”

“几口?”

“啊,大概有十口吧。可能有十二口,或者十四口。就当是十六口吧,中等大小的。哎,我好渴啊。”

他走到洗脸架旁边,拿着水瓶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我偷偷向他背后汤姆叔叔的照片瞧了一眼。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张大号照片原来也有好处。秘密被藏得很好。要是果丝看见了这壶橘子汁,保准像把利剑一样扑上去。

“嗯,你觉得精神焕发,我很高兴。”我说。

他意气风发地从洗脸架旁移动到我身边,打算再往我背上捶一拳,但是因为我脚法敏捷,他扑了个空,跌向床边,顺势坐下了。

“精神焕发?我是不是说能咬死一只老虎?”

“说了。”

“算两只好了。铁门我都能咬穿。刚才在花园里,你一定把我当笨蛋了吧。我现在懂了,你那会儿肯定背着我笑破肚皮了。”

“没有没有。”

“就有,就是那个肚皮,”他指着我说,“但我不怪你。在乡下的小破文法学校颁个奖这点事儿,我怎么就弄得小题大做,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吗?”

“不能。”

“可不是。我也想不明白。根本不值一提。我只要爬上讲台,随便来两句感言,把奖品发给那些小鬼,再跳下讲台,成为大家的偶像。从头到尾哪有裤子开线什么事儿。我就不懂了,大家裤子干吗要开线?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吗?”

“不能。”

“我也想不明白。我肯定火。我知道怎么做——简简单单的,充满男子气概,积极向上的,我张口就来。就是我这张口,”果丝指了指自己,“今天早晨紧张成那样,我真想不明白。颁几本小破书给几个脏兮兮的臭小子,还有什么更轻松的活儿,我想不明白。总之,我想不明白怎么有点紧张,不过现在我感觉很好,伯弟,很好很好很好。我这么跟你说,因为咱们是老朋友。没错,咱们两个,老伙计,等烟消雾散、真相大白了以后,就是老朋友。我还真没有更老的老朋友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老朋友的,伯弟?”

“啊,很多很多年前了。”

“瞧啊!当然了,咱们也曾经是新朋友的……咦,是午饭的锣声。来吧,老朋友。”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像马戏团的跳蚤[1],夺门而出。

我一边跟在后面,一边想心事。当然了,这种情况可谓是意外之喜。我是说,我一直想让粉克-诺透振作起来,的确,我的各种计划都是以振作粉克-诺透为目的和终点。但是,我不由自主地想,这个攀着扶手滑下楼梯的粉克-诺透,是否有点过于振作了。在我看来,以他的状态,难保不在午饭期间把面包扔得满天飞。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坐在他旁边的人都神色庄重,这对他产生了一定的约束作用。在这种情形下嬉闹,他这个醉汉还远远不够级别。我之前跟那巴塞特说过,布林克利庄园有人在心痛,现在看来,估计很快就要有人肚子疼了。我得知,阿纳托情绪低落,卧床休息去了,因此我们面前的饭菜是厨娘准备的——她挥舞平底锅的技术,也就能给个勉强及格。

此外,由于各怀各的烦恼,因此这一桌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可以说是肃静,似乎连果丝也无力打破。因此,除了他那边哼了短短一段小曲儿,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很快,我们吃完各自起身,达丽姑妈指示大家换上喜庆的行装,在下午三点三十分之前务必赶到斯诺兹伯里集市。时间充裕,我还可以到湖边的树荫下抽一两根烟。我于是依计行事,回到卧房的时候,大约是三点钟。

吉夫斯正在忙活,一丝不苟地把礼帽打点到完美无缺,我正要向他报告果丝事件的最新进展,他却先发制人,称此人兴致勃勃地造访了伍斯特卧房并刚刚离开。

“我来给少爷准备衣服,看到粉克-诺透先生坐在屋子里。”

“是吗,吉夫斯?果丝在屋里坐着是吗?”

“是,少爷。他刚离开不久。他会同特拉弗斯老爷夫人一起乘较大的那辆车前往学校。”

“你有没有给他讲两个爱尔兰人的故事?”

“讲了,少爷。他放声大笑。”

“那好。你还有别的建议给他吗?”

“我冒昧提出,或许可以向年轻的少爷们提这一句:教育是启发,不是灌输。已故的布兰克斯特勋爵钟爱颁奖,他总会引用这句格言。”

“果丝有什么反应?”

“他放声大笑,少爷。”

“你一定很惊讶吧?我是说,他这种欢畅可以说是停不下来啊。”

“是,少爷。”

“你心下奇怪,因为自从上次见面,他还是甲等的失败主义者呢。”

“是,少爷。”

“这其中是有理由的,吉夫斯。从你上次见到他以后,果丝他跑去花天酒地了。现在他是酩酊大醉啊。”

“果然如此,少爷?”

“千真万确。他压力太大,发了神经,于是偷偷跑进餐厅,像个吸尘器似的一阵猛灌。他往水箱里灌的貌似是威士忌。我琢磨他把酒壶都差不多喝光了。哎呀,吉夫斯,他之后没再喝掺酒的橘子汁,可以算是走运了,你说呢?”

“极其走运,少爷。”

我瞧了一眼果汁壶。汤姆叔叔的照片掉到了炉围上面,而果汁壶就明晃晃地暴露在那儿,果丝不可能看不见的。所幸壶是空的。

“多亏少爷卓越的辨别力——恕我冒昧地说一句——处理了橘子汁。”

我瞪着他。

“什么?难道不是你?”

“不是,少爷。”

“吉夫斯,咱们得把话讲清楚。把那壶橘子汁倒掉的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