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4页)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尼克尔与杰克松事件又要重演,侥幸的是,我这厢一个敏捷地横撇,同时猪那厢一个灵活地右捺,我才得以顺利通过,毫发无损地继续前进,只不过心里一阵扑通扑通,像笼中的鸟儿。

这次大难不死,我的神经受到了极大震动。大晚上的居然有猪群漂泊在外,这让我深刻意识到这场行动凶多吉少。我由此想到,一个人在熄灯以后骑着两轮车,而且还是没有灯的情况下,各种事故都有可能,特别是我想起有个哥们儿跟我讲过,在乡下某些地方,有些山羊喜欢晃荡到路上,直到把链子抻直了为止,由此设立出一个巧妙的机关。

我记得他举例说,他有个朋友的车子给山羊链子缠住了,结果被拖出七英里——像瑞士马拉雪橇——自那以后他彻底变了个人。还有一个老兄撞到一头大象,那是从马戏团里跑出来的。

的确,概括来说,我觉得除了不会被鲨鱼咬,几乎所有能上头条的灾难事故都可能遇上,谁叫你受了亲友的鼓动,不顾自己敏锐的判断力,爬上脚踏车,踏入神秘的未知世界;而且我也并不羞于承认,大体看来,从这一刻起,我的畏缩心理也愈演愈烈,颇为壮观。

尽管如此,在山羊和大象两方面,不得不说,事情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真奇怪,我哪样也没遇上。不过这话都说了,也就等于说尽了一切。因为除了这一项还好,其余一切情况都糟到不能再糟。

除了要时刻留意大象,导致心情没法放松,我发现犬吠也让我紧张万分。还有一回被吓了个半死,当时我驻足研究路标,发现上头蹲着一只猫头鹰,长得跟阿加莎姑妈一模一样。此时我已经焦虑到如此程度,以至于以为那真是阿加莎姑妈,幸好,经过理智的反思,我意识到爬上路标蹲在上头不符合她的习惯,想到此处,我才又振作精神,克服了一时的软弱。

简而言之,心理上的不安,再加上比较纯粹的身体上的痛苦——这主要集中在那较有弹性部位以及小腿和脚腕处,最终瘫软在金厄姆庄园大门口的这个伯特伦·伍斯特,已经和邦德街以及皮卡迪利那个无忧无虑的“不乐哇儿地爷[3]”判若两人。

就是不知道内情也能发现,金厄姆庄园今天晚上很有点声势浩大。窗子上灯火通明,音乐声不绝于耳,再走近一点,就能分辨出错杂的脚步声:有管家、门房、司机、客厅女侍、清洁女佣、厨房丫头,无疑还有厨子,大家都忙着翩翩起舞。我觉得最贴切的形容莫过于那句“夜色是狂欢的喧嚣[4]”。

狂欢是在一层举行的,房间落地窗正对着车道,我此刻就正朝那些落地窗进发。乐队奏的不知是什么曲子,节奏感十足,要是在平常,我敢说双脚就要忍不住跟着旋律舞动,不过我还有重任在身,可不能在石子路上先踢踏起来。

我要的是那把后门钥匙,而且是马上要。

我环顾舞会众生,一时间却找不到赛平思。不过很快他就进入视线,那姿势是优雅灵活得令人瞠目。我“嘿赛平思”了几声,但是他正专注手头的工作,无心他顾,直到他踩着节拍转到我食指可以戳到的范围内,我在他肋下迅速一点,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让他被舞伴绊了一下,他异常严肃地转过身。等他认出是伯特伦,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伍斯特少爷!”

我没心情跟他拐弯抹角。

“少来少爷,快来后门钥匙,”我简明扼要地说,“把后门钥匙给我,赛平思。”

他似乎没能领会要点。

“后门钥匙,少爷?”

“没错。布林克利庄园的后门钥匙。”

“留在庄园啊,少爷。”

我啧啧两声,老大不高兴。

“别开玩笑,亲爱的管家,”我说,“我蹬着脚踏车骑了九英里,可不是来听你讲笑话的。就在你裤子口袋里。”

“不,少爷,我交给吉夫斯先生了。”

“你——说什么?”

“对,少爷。我来之前,吉夫斯先生说晚上休息前想在花园里散散步。他说过后会把钥匙留在厨房的窗台上。”

我呆望着他。只见他眼光清澈,手也很稳。完全不是管家多喝了几杯的模样。

“你是说,钥匙一直握在吉夫斯手里?”

“是,少爷。”

我没再多言。情绪激动之下我说不出话来。我备感失落,脑筋转不过来,但是有一件事几乎可以确定。出于某种原因——虽然一时想不出,但是一蹬上这可恨的缝纫机,我肯定有充分的时间思考,直到骑完九英里寂寞的乡间小路,进入他的攻击距离——吉夫斯故意使诈。他知道自己可以随时解决问题,但是却让达丽姑妈等人在门前草地上过夜,而且还是“得砸必耶[5]”。更可恶的是,他袖手旁观,漠然看着自家少主人踏上根本没有必要的十八英里自行车之旅。

我真不敢相信。他西里尔伯伯倒是可能。以西里尔伯伯那种扭曲的幽默观,很可能做出这种行为。可吉夫斯怎么会——

我跨上鞍座,这青肿之躯一碰到硬皮革,一声惨叫差点冲口而出,我忍住尖叫,开始了漫漫归途。

[1] 即十一月十五日。每逢盖伊·福克斯日(或称篝火之夜),会点燃象征其人的草人、燃放爆竹烟花庆祝。

[2] 出自英国传统民间故事,两个孩子被遗弃在森林遭谋杀,死后知更鸟衔来树叶盖在他们身上。

[3] 法语:boulevardier,意为花花公子。

[4] 引自拜伦《查尔德·哈罗德游记》(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 1812—1818)。

[5] 法语:en dshabille,意为着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