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我认为,在深入重点之前,需要进行一番铺垫性的“不和八儿类”[2]。如果某甲与某乙关系紧张,那某乙总不能开门见山地向某甲宣布要娶他的外甥女嘛。嗯,如果某乙很懂得察言观色的话,像咱们伍斯特。

“啊哦,对。多谢提醒。”

“不必。”

“我就是想过来聊聊。”

“这样啊。”

当然,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楔子,我觉得有思路了。我摆出胸有成竹的姿态。“沃特金爵士,你可有想过爱情?”

“什么?”

“爱情。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来就是为了讨论爱情?”

“是啊,一点不错。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爱情的奇妙之处——它无处不在,谁也躲不掉。我是指爱情。不管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不分生命的形态。多不可思议啊。就拿水螈来说吧。”

“伍斯特先生,你还好吧?”

“嗯,好啊,多谢。就说水螈吧。你大概不相信,不过果丝·粉克-诺透告诉我说,水螈到了繁殖季节也蠢蠢欲动,它们按时排好,对着本地佳人摇尾巴。海星也是。还有深海蠕虫。”

“伍斯特先生——”

“果丝还说,就连带状海藻也是。你是不是很惊讶?反正我是。不过他跟我保证没错。要说一条带状海藻大献殷勤能有什么好处,我是说不上来,反正满月的时候,人家就听到了爱情的呼唤,赶紧忙活起来,不输给任何人。我想它是希望能给其他的带状海藻作个好榜样吧,当然,其他带状海藻也同样受着满月的影响。呃,话说回来,我想说的是,现在月亮正圆,既然海藻都不免受影响,要是我受到了这召唤,实在不能怪我,是吧?”

“恐怕我……”

“你说,是吧?”我又问了一遍,坚决要一个答复。此外我还添了一句“嗯,啊”加重语气。可惜他眼中却没有相应地放出智慧的光芒。他刚才就像是听不懂弦外之意,现在好像还是听不懂弦外之音。

“伍斯特先生,恕我愚钝,你这番话叫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叫他干瞪眼的时机来临了。我很高兴地发现,最初心里七上八下的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虽然严格来说我算不上不疾不徐,可以挥指掸去华美的蕾丝袖口上的灰尘吧,至少我是气定神闲。而我之所以平静下来,是因为意识到再有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要向这个老家伙扔一管炸药,叫他晓得咱们生而为人不是单纯为了享乐。这个裁判官平白收了你五镑,仔细研究起来,不过是为了小孩子一时淘气;其实只要晃晃食指、一句“啧啧”就能了事。因此呢,能叫他一蹦三尺高,像热铲上的豌豆,总不失为一件乐事。

“我说的是我和史呆。”

“史呆?”

“史黛芬妮。”

“史黛芬妮?我外甥女?”

“对,你外甥女。沃特金爵士,”我突然想起一句应景的伶俐话,“鄙人三生有幸,请世叔将贵外甥女许配给鄙人。”

“你,什么?”

“请世叔将贵外甥女许配给鄙人。”

“我没听懂。”

“很简单的,我想娶小史呆,她也想嫁给我。这下总明白了吧?想想带状海藻嘛。”

这下物有所值,不在话下。刚才听到“外甥女许配”,他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像野雉上树。这会儿他瘫倒在椅子里,拿笔扇凉风。他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

“她想嫁给你?”

“就是。”

“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外甥女。”

“哎,可不认识。我们两个呢,可以说是一起‘采菊山脚下’[3]啊。对,我很认识史呆。呃,我是说,要是不认识,我也不会想娶她了,是吧?”

他好像明白这话说得公道,一阵沉默不语,只发出微弱的呻吟。我又想起一句伶俐话:“世叔不是失去外甥女,而是多了个外甥。”

“我才不想要什么外甥呢,见鬼!”

嗯,这个可能倒也是有的。

他站起身,叨咕着“天哪天哪”之类的,走到壁炉前,有气无力地按下铃,然后又坐回椅子上,以手加额,一直等到管家飘进来。“白脱菲尔德,”他哑着嗓子说,“去叫史黛芬妮小姐,说我有事找她。”

然后是一阵冷场,不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久。才不过一分钟左右,史呆就现身了。我猜她一直潜伏在侧,只等着传唤。她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脸阳光灿烂。

“你有事叫我,舅舅?啊,嗨,伯弟。”

“嗨。”

“你也在呀。你和沃特金舅舅聊得还愉快吧?”

老巴塞特本来已经进入昏迷状态,这下突然醒来,喉咙里“喀喀”作响,像濒死的鸭子。“愉快,”他说,“不是我心中想的措辞。”他舔了舔苍白的嘴唇,“伍斯特先生刚刚告诉我说想娶你。”

不得不说,小史呆演技惊人。她怔怔地看着他,又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合起双手,我觉得她脸还红了一下。

“哎呀,伯弟!”

老巴塞特把笔弄折了。我刚才就想这是迟早的。

“啊,伯弟!我好荣幸。”

“荣幸?”老巴塞特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你说荣幸?”

“啊,这是男士对女士最高的赞誉了,是吧。那些贤人都是这样说的。承蒙错爱、感激不尽,还有……呃,就是那类话呗。可是伯弟亲爱的,真对不住,只怕我做不到。”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莫过于吉夫斯早上调制的饮品,不过这番话对老巴塞特的作用从速度和强度上都略胜一筹。他刚才一直柔似无骨地瘫在椅子里,此生无望的样子。这会儿他突然挺直了身子,双眼放光,嘴唇颤抖,可以说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做不到?你难道不想嫁给他?”

“不想。”

“他说你愿意。”

“他脑子里想的八成是别的几位吧。不,伯弟亲爱的,不行。你瞧,我已经心有所属。”

老巴塞特吃了一惊。“嗯?谁?”

“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想必他有名有姓吧?”

“哈罗德·品克。”

“哈罗德·品克?品克……我只认得一个姓品克的,是……”

“助理牧师。没错,就是他。”

“你爱的是助理牧师?”

“啊!”史呆眼珠一转,很像达丽姑妈在宣讲勒索之益处,“我们几个星期前已经秘密订婚了。”

从老巴塞特的态度看,他并不打算把这条消息当作天大的喜讯。他双眉紧锁,好像饭店里的客人吃到第十二只生蚝,突然发现入口的第一只不对味。我此时发现,史呆果然深谙人性——如果老巴赛特也有的话——她指出,必得下大功夫哄住此人,然后再宣布消息。看得出,他和天底下绝大多数的父母、舅舅一样,认为助理牧师可不是抛洒玫瑰花瓣的好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