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不折不扣就在奶牛盅里。”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的确匪夷所思,不过还是很可置信的,是不是?咱们只需要考虑一下个体心理学。也许你会说,像史呆这种心理是给钱也不要,不过摆明了是她的没错。”

“伯弟,你保证这不是你编出来的?”

“我干吗要编?”

“我明白你舍己为人的性格。”

“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不是,这是堂堂正正的事实。难道你还不信?”

“要是我在你说的地方找到史黛芬妮藏的小本子,那我才信。我想我最好去瞧瞧。”

“换我也是。”

“我这就去。”

“那好。”

她匆匆去了,我在钢琴前坐下,单指弹奏《幸福的日子再次来临》[2];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方式能抒发情感。我其实更希望吞一两只咖喱蛋下肚,因为经此一役有些疲累,可惜刚才也说过,眼前没有咖喱蛋。

我深深地为之振奋,感觉自己是个马拉松选手,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汗流浃背终于冲线了。我的振奋多少有点美中不足,因为我隐隐觉得,这个受了诅咒的庄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闹点意外,毁掉大团圆结局。我莫名觉得,托特利庄园不像会这么轻易认输的。我感到,它肯定还留着一手。

这预感果然不错。几分钟后,玛德琳·巴塞特回来了,但手里却不见什么小本子。她说在所谓的藏匿点根本连个小本子的影子都遍寻不着。从她话中可知,她已经成为小本子存在说的怀疑论者。

不知道诸位看官有没有被兜头浇过一盆冷水。儿时我曾经历过一次,其施动者是一位马夫,起因是我和他意见相左。此刻,这种冷不丁被暗算的感觉再次袭来。

我心下茫然,迷惑不已。奥茨警官说过,有点见识的在遇见可疑动向时首先会查找动机,对于史呆小本子不在奶牛盅里却硬说在的动机,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狠狠地扯了我后腿,至于原因——这也正是让人大惑不解的地方——她为何要扯我后腿?

我且猜上一猜。“你确定找过了?”

“非常确定。”

“我是说仔仔细细地。”

“十分仔细。”

“史呆发誓放在那儿了。”

“真的?”

“你说‘真的’是什么意思?”

“不妨直话直说。我不相信有什么小本子。”

“你觉得我说的是谎话?”

“对,没错。”

哎,既然如此,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可能说了句“哦”或者类似的话,总之记不清了。要是说了,那也是就此熄火。我徐徐蹭到门边,神思恍惚地跨出门槛,不住沉思。

沉思起来是什么状况,诸位一定清楚:聚精会神、沉浸其中。外界的纷扰被隔在那什么之外。我应该是沿着回卧室的走廊走了一大半,这才冲破意识的隔离,发现这儿已经吵翻了天。我驻足观望、凝神细听。

这场吵嚷中夹杂着“砰砰”声,好像有人在敲东西。我刚想着“哎哟,是个爱听响儿的”,就看清了这爱听响儿的原来是罗德里克·斯波德,而他砰砰敲的乃是果丝的卧室门。我走近时,他正对木板门展开新一轮的敲击。

这一幕立刻镇定了我纷乱的神经系统,我仿佛再世为人。至于原因,且容我道来。

想必人人都有这种体验:被不可抗力搪塞打发之后,突然发现有个出气筒可以发泄一下胸中郁积的情感,那感觉真叫一个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大老板遇事不顺就拿小书记出气。小书记跑去训斥勤杂工。勤杂工对着猫踢两脚泄愤。猫跑到大街上找只小个儿的猫欺负。小猫呢,会面结束后,跑到乡下到处寻老鼠的晦气。

这就是我的写照。被巴塞特老爹、玛德琳·巴塞特、史呆·宾一干人等硬压软骗,又被无情无义的命运紧追不放,我已忍无可忍。想起还有个罗德里克·斯波德供我给点脸色看,顿感快慰。

“斯波德!”我厉声喝道。

他举着拳头,把怒气冲冲的脸转向我。一看清我是谁,他眼中的杀气立刻消失了,换上一副蔫蔫的巴结相。

“我说斯波德,这唱的是哪出?”

“啊,嗨,伍斯特。晚上好。”

我开始发泄胸中郁积的那什么。“别管晚上好不好,”我说,“好家伙,斯波德,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逼着人采取点极端措施了。”

“可伍斯特……”

“你把这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究竟什么意思?我叫你克制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横冲直撞,像匹发疯的河马,难道你忘了?我还以为你听完我那番话就乖乖蜷在床上读本好书睡了。没有。你又备足火力暴力殴打我诸位朋友。我得警告你,斯波德,我的耐心不是用之不竭的。”

“可伍斯特,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了?”

“你不知道,是这个大眼贼粉克-诺透故意挑衅我。”他一脸渴盼的神色,“我要拧断他的脖子。”

“不许你拧断他的脖子。”

“那,就掐得他吱吱叫。”

“也不许你掐得他吱吱叫。”

“可他骂我是自以为是的蠢驴。”

“果丝什么时候说的?”

“他虽然没说,可是写下来了。瞧,在这儿。”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皮面的小本子。

容我再回头说一嘴阿基米德的典故。吉夫斯讲此人如何发现了比重原理,虽然一句带过,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仿佛在我眼前展开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我看见他先小心地用脚趾头试探水温……然后伸脚进去……全身没入水中。我和他心神合一,共同完成后续步骤——给丝瓜沐浴球打上肥皂、头上来点洗发水、引吭高歌……

突然间,正当他飙到最高音,却一片寂静。他沉吟不语。隔着蒸腾的水汽,能看见他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手中的浴球掉了,消失了。他发出胜利的呐喊。“有了!哟吼!比重原理!”他跃出浴缸,像中了一百万。

这小本子奇迹般的出现,对我产生了一模一样的影响。同样地,先是一惊之下沉吟不语,然后是胜利的呐喊。我向他伸出不可抗拒的手时,眼中无疑也闪着奇异的光芒。“把小本子给我,斯波德!”

“是,我也想给你看看,伍斯特。看了你就明白了。我能发现这东西,”他说,“说来也巧合。我本来想,要是由我来保管沃特金爵士的奶牛盅,他准会安心些。最近这一带盗窃频发,”他匆忙解释,“盗窃频发,而且落地窗着实不安全。于是我就,呃,走到藏品室,把奶牛盅从柜子里拿出来,结果却听见里面有东西晃来晃去,我觉得奇怪,打开一看,居然是个小本子。瞧,”他伸出一根香蕉般的手指,“他这里还有一条是写我吃芦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