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替我看看那边那个,”他说,“你认识她吗?”

穆罕默德审视了一番。“不认识,”最后他回答,“我去打听打听。要是能安排的话,我会亲自帮你安排妥当,你得付我一千法郎。一部分给她,剩下的也够我喝咖啡吃早饭了。”

在艾因科尔发,这个价钱贵得离谱,波特十分清楚。但对他来说,现在的时机不适合讨价还价,于是他接受了穆罕默德的提议,听话地返回刚才的房间,在那两个无趣的女孩身边重新坐下。她们正在一脸严肃地互相交谈,几乎完全没留意到他。屋子里洋溢着嗡嗡的谈话声和笑声,他靠在沙发背上聆听,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却乐此不疲地琢磨着这种语言的曲折变化。

穆罕默德去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晚,有人去了里面的房间,有人起身回家,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两个女孩仍坐在原地聊天,不时爆发出笑声来鼓励对方。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穆罕默德。他试图通过静坐融入这仿佛时间凝滞的氛围之中,但总有突如其来的小事打断他想象力十足的游戏。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庭院,立即发现穆罕默德坐在对面的房间里,靠在沙发上跟几个朋友一起抽哈希什。他穿过庭院喊了他一声,但没有进入房间,因为他不清楚那间“哈希什室”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进来吧,”隔着辛辣的烟雾,穆罕默德喊道,“来抽一卷。”

他走进房间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声问穆罕默德:“那个女孩呢?”

旅馆老板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啊,那个?你运气不好,我的朋友。你知道她有什么毛病吗?她是个瞎子,可怜的小家伙。”

“我知道,不要紧。”他不耐烦地说,不安愈演愈烈。

“呃,你不是真的想要她吧?她是个瞎子!”

波特失去了控制。“但我一定要得到她!”他吼道,“我当然想要!她在哪儿?”

穆罕默德借着手肘微微撑起身体。“啊!”他咕哝着,“都这会儿了,我也想知道!坐下来抽一卷嘛,这里都是朋友。”

波特愤怒地转身冲进院子,从大门一侧开始把所有房间挨个检查了一遍。但那个女孩不见了。失望的狂怒之下,他迈出大门走到漆黑一片的街上。一个阿拉伯士兵和一个女孩正在大门外低声说话。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一直盯着女孩的脸。士兵瞪了他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不是她。放眼望去,光线微弱的街道上他只能看到两三个穿着白袍的身影。他开始向前走,恶狠狠地踢开挡道的石头。她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点乐子,而是爱情本身。他爬上山顶,在要塞旁靠着古老的围墙坐下。脚下的镇上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更远处是一望无垠的沙漠。若是她在,她会举起双手擦过他的外套翻领,试探性地触摸他的脸,她敏感的手指会缓缓抚过他的双唇。她会闻闻他头上的发油,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衣裳。在床上,由于看不到床外的景象,她会全情投入,就像一名囚徒。他想着原本可以跟她一起玩的那些小游戏,假装自己已经消失,虽然他仍坐在原地;他想着能让她感激涕零的无数种方法。在所有的幻想中,她那张淡漠而微带疑虑的面具般对称的脸庞始终浮现在他眼前。近乎愉悦的自怜让他突然颤抖起来,这阵颤抖将他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它完全是生理性的;他孤孤单单,被人抛弃,失落迷茫,寒冷无望。尤其是寒冷——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寒冷,阴魂不散,如影随形。尽管这缕冰冷的死意是他所有苦恼的根源,但他仍紧抓着它不放,因为它亦是他存在的核心;他围绕这个核心构建了自己。

不过在那一刻,他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寒冷,这很奇怪,因为他刚才爬山的速度很快,直到现在还有点儿气喘。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就像孩子害怕黑暗中的不明物体,他跳起来顺着山顶奔跑,直到通往山下市场的小路出现在眼前。奔跑平息了恐惧,但当他停下脚步俯瞰市场周围一圈圈的灯光,他仍觉得浑身发冷,就像有一片金属嵌在他的身体里。他沿着山坡向下跑,一心想着旅馆房间里的那瓶威士忌,既然厨房已经关门了,他可以带着酒返回妓院,掺点儿茶给自己调杯热酒。跑进天井时,他踩到了睡在门槛上的守夜人。那人微微撑起身子问道:“Echkoun?谁?”

“二十号房!”他大声回答,匆匆穿过酸臭的空气。

姬特的房门脚下没有透出灯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威士忌,看了看表,刚才出去的时候他不小心把手表忘在了床头柜上。三点半。他觉得自己要是走快点还能赶在四点半回来,除非那边的灶也熄了火。

他重新走到街上,守夜人正在打鼾。他强迫自己迈开大步,腿上的肌肉有些痉挛,但即便是这样的运动也无法驱散他体内无所不在的寒意。整座城镇似乎都陷入了沉睡。他走进那幢房子的大门,没有听到任何乐声。院子里漆黑一片,大部分房间里的灯已经灭了。不过仍有几间屋子房门大敞,灯火通明。穆罕默德还在,他四仰八叉地躺着,正在跟朋友聊天。

“啊,你找到她了吗?”波特走进房间时,他问道,“你这是带来了什么?”波特举起瓶子微微一笑。

穆罕默德皱起眉头。“你不是想喝这个吧,我的朋友。这样很不好。它会让你头晕。”他一只手比画着螺旋的手势,试图用另一只手夺走波特的酒瓶。“跟我一起抽一卷吧,”他催促道,“这样更好。坐吧。”

“我还想喝点儿茶。”波特说。

“现在太晚了。”穆罕默德的语气十分坚定。

“为什么?”波特愣愣地反问,“我一定得喝。”

“太晚了,没有火。”穆罕默德十分满意地宣布,“抽上一卷,你就会忘了自己想喝茶。再说你已经喝过茶了。”

波特跑进院子里大声击掌。什么都没发生。他看到有个房间里坐着一个女人,于是他探头进去,用法语问她要茶。她茫然地瞪着他。他用磕磕绊绊的阿拉伯语重复了一遍,女人回答说太晚了。他说:“一百法郎。”男人们低声交头接耳,一百法郎听起来相当合理,而且应该颇有吸引力,但那个女人,那个丰满的中年女舍管依然回答:“不。”波特加了一倍价钱。女人起身示意他跟上。她掀起屋后的门帘,他跟着她穿过一串漆黑的小房间,终于走到了星空下。她停下脚步,让他坐在地上等。她走进几步外一座单独的窝棚,他听到里面传出窸窣的响动。黑暗中他感觉身旁似乎有什么动物正在睡觉,粗重的呼吸时时搅动着他周围的空气。地上很冷,他开始发抖。透过墙上的缝隙,他看到了闪动的火光。女人点了支蜡烛,现在她正在拆开成束的枝条。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女人扇火时枝条燃烧的噼啪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