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中尉还没考虑清楚,波特已经起身礼貌地告辞——确实有些突然,但你也不能指望他会在中尉床边待上一整个下午。此外,他也答应了撤回针对阿卜杜勒卡德尔的指控。

沿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公路走向布诺拉的城墙时,波特一直低着头,他能看到的只有尘土和无数锋利的石子儿。他没有抬头,因为他知道那片风景是多么漠然。赋予生命意义需要消耗能量,现在他没这么多力气。他知道外面是何等的空旷,所有事物的精华都已撤到那道地平线以外,就像被某种阴险莫测的离心力甩了出去。他不想面对那宛若实质的天空,蓝得不像真的,高悬在他头顶;也不想看到远方那纹理分明的粉色山崖,伫立在岩石上的金字塔形小镇,或是低处星星点点的绿洲。它们在那里,它们本应取悦他的眼睛,但他无力与它们建立联系,无论是让它们彼此相连,还是与他自己相连;他无法从任何超越视觉的角度去感受这些事物。所以他不愿看到它们。

回到客栈后,他在充当办公室的小房间前停下脚步,发现阿卜杜勒卡德尔正坐在阴暗角落里的长沙发上,跟一个戴着厚头巾的人玩多米诺骨牌。“日安,先生,”波特说,“我刚去机关撤回了指控。”

“啊,我亲爱的中尉解决了这事。”阿卜杜勒卡德尔咕哝着。

“是的。”波特回答。但客栈主人丝毫不打算领他的情,这依然让他觉得有些恼火。

“好的,谢谢。”阿卜杜勒卡德尔没再抬头,波特上楼走进姬特的房间。

他发现姬特叫人把她的所有行李都送了上来,现在她正在一一拆包。房间里凌乱极了:鞋子成排地摊在床上,踏脚凳上铺着晚礼服,就像展示的橱窗,床头柜上的化妆品和香水摆得琳琅满目。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这是在干吗?”他喊道。

“清点一下我的东西。”她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它们了。下了船以后我一直靠一个包活着,我已经烦透了。午饭后我望着窗外,”她指着外面空旷的沙漠,表情变得生动起来,“我突然觉得要是不能立刻见到几样文明的东西,那我就要死了。不光是这些。我刚点了瓶苏格兰威士忌,还开了最后一包玩家香烟。”

“你一定心情很差。”他说。

“完全不是,”她反驳道,但口气有点过于激动,“要是我一下子就适应了这一切,那才叫不正常。归根结底,我终究是个美国人,你知道。我压根儿没打算改变自己。”

“威士忌!”波特脱口而出,“波西夫以南的地区根本就没有冰块。也没有苏打水。我敢打赌。”

“我想喝纯的。”她穿上一件浅蓝色缎子的露背长裙,继续对着挂在门后的镜子化妆。他决定随她去吧。每次看到她试图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构建西方文化的可怜堡垒,他总觉得忍俊不禁。他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快活地看她在行李间来回穿梭,挑选便鞋,试戴手镯。仆人来敲门的时候,波特亲自打开门,接过托盘、酒瓶和其他东西。

“你为什么不让他送进来?”波特关上身后的房门,姬特质问他。

“因为我不想让他跑到楼下去嚼舌头。”他重新在地板上坐下,把托盘放在身边。

“嚼什么舌头?”

他的语气有些暧昧。“噢,当然是你包里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在这样的地方,这些事儿传得比我们的脚程还快。另外,”他朝她一笑,“我猜他们根本想不到你竟有这么美。”

“噢,真的吗,波特!别编啦。你到底是想保护我,还是怕他们会在账单上多加十法郎?”

“过来喝你的蹩脚法国威士忌吧。我有事想告诉你。”

“我才不。你得像绅士一样把酒给我送过来。”她拂开床上的杂物,腾出空间坐下。

“好吧。”他倒了一大杯酒,送到她手边。

“你一点儿都不喝?”她问道。

“不了。我在中尉家喝了点儿干邑,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还是那么冷。不过我有新的消息要告诉你。不出意外的话,我的护照是埃里克·莱尔偷的。”他告诉她迈萨德有个专供军团的护照黑市。坐巴士离开艾因科尔发的时候,他已经跟她说了穆罕默德的发现。当时她似乎毫不惊讶,只是又说了一遍埃里克给她看护照的事来证明他们俩的确是母子。但现在她大吃一惊。“我想他大概觉得既然我看了他们的护照,那么他也有权看你的,”她说,“但他是怎么拿到你的护照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在艾因科尔发,有一天晚上他进了我的房间,说是想还我之前借他的钱。我去找特纳,他留在房间里,我没锁旅行箱,因为钱夹在我身上,我怎么想得到那个卑鄙的家伙真正的目标是我的护照。不过毫无疑问,就是这么回事。我越想就越肯定。无论他们在迈萨德能不能有所收获,我觉得一定是莱尔干的。我猜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就有了这个念头。说到底,为什么不呢?这钱来得多轻松,他妈又永远都不肯给他钱。”

“我想她还是会给的,”姬特说,“在某些情况下。我觉得他讨厌这样的局面,所以时时刻刻都想找机会逃跑,为此他宁可不择手段。我还觉得他的母亲很清楚儿子的心思,她害怕他会离开她,所以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和别人亲近。还记得吧,她告诉过你,他‘染上了病’。”

波特沉默了。“我的上帝!那我岂不是把特纳推进了火坑!”片刻之后,他叹道。

姬特大笑起来。“你想说什么?他肯定能熬过去,不会有事的。另外,我看他从来就没给过那对母子好脸色。”

“确实。”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我不该喝的,”他说,“威士忌加上干邑,我肚子里肯定会翻江倒海。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喝闷酒。”

“有个伴我当然高兴,但你不会难受吗?”

“我已经开始难受了,”他宣布,“但我不能因为总觉得冷就天天提防着。不管怎样,我觉得去了厄尔加阿以后我就会好起来了。你知道,那里要暖和得多。”

“又要走?我们才刚刚在这儿落脚。”

“但你不能否认,这里的晚上冷极了。”

“我当然不会否认。那又怎样。如果我们非得去厄尔加阿,没问题,去就去吧。但我们得尽快出发,然后在那里多待一阵子。”

“那是撒哈拉最伟大的城市之一。”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正捧着那座城市请她欣赏。

“你不用鼓动我,”她说,“而且鼓动了也没用。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我毫无意义,无论是厄尔加阿还是廷巴克图,对我来说都差不多。这些城市都很有意思,但我也不会为之疯狂。不过,如果待在那里你更开心——我是说,更健康——那不管怎样我都会去。”她紧张地挥了挥手,想赶走一只顽固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