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3页)

“八点,先生。”

“现在还有座位吗?”

“噢,没有了。三天前票就卖光了。”

“噢,上帝啊!”波特叫道。他觉得肚子里一沉,于是他赶紧抓住柜台。

“你病了吗?”阿拉伯人望着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关切。

“我是病了。”波特想道。但他却说:“没有,但我的妻子病得厉害。她明天必须赶到厄尔加阿。”他紧盯着阿拉伯人的脸,观察对方是否会相信这么蹩脚的谎言。显然在这个地方,病人无论是追寻还是远离文明与医疗服务都同样合理,因为那个阿拉伯人的表情渐渐换成了理解和同情。但他还是举起双手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然而波特已经掏出了一张一千法郎的纸币,他十分干脆地把钞票拍在柜台上。

“你今晚一定得给我们弄两个座位,”他坚定地说,“这是给你的。你去想办法劝两个人下周再走。”出于礼貌,他没有主动提议去找两个土著,虽然他知道结果必然如此。“去厄尔加阿的车票多少钱一张?”他又掏出一叠钱。

阿拉伯人站起身来,故作姿态地理了理头巾。“四百五十法郎。”他答道,“但我不知道——”

波特往柜台上加了一千两百法郎,说道:“那就是九百法郎。弄到票以后,我再给你两百五。”他看得出来,对面的男人做出了决定。“八点我带夫人过来。”

“七点半,”阿拉伯人说,“留点时间搬运行李。”

回到客栈以后,波特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他连门都没敲就闯进了姬特的房间。正在换衣服的女人惊叫起来:“真的,你疯了吗?”

“我清醒得很,”他说,“不过我希望你能穿着这条裙子上路。”

“什么意思?”

“我们今晚八点坐巴士走。”

“噢,不!噢,我的上帝!去哪儿?厄尔加阿?”他点点头,两人陷入了沉默。“噢,好吧,”最后她说,“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但现在已经六点了。行李都还没收拾——”

“我来帮你。”她不禁注意到,他的行为举止中流露出一种神经质的热切。她看着他从衣柜里拽出她的衣服,笨拙地取下一个个衣架;他的表现让她十分好奇,但她什么也没说。帮她收拾完了以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十分钟后他就拖着所有行李出现在走廊里。然后他跑去了楼下,她听到他激动地跟仆人说话。七点一刻,他们坐下来开始吃晚饭。一眨眼他就喝光了自己的汤。

“别吃这么快,你会积食的。”姬特警告他。

“我们必须在七点半赶到巴士站。”他一边说,一边拍手催下一道菜。

“我们能赶到的,就算不能,他们也会等我们。”

“不,不行。去晚了没准座位就保不住了。”

羚羊角面包都还没吃完,他已经让旅馆的人送来账单结了账。

“你见到达阿马尼亚克中尉了吗?”在他等着找零的时候,她问道。

“噢,是的。”

“但却没拿到护照?”

“还没有。”他说。旋即他又补充道:“噢,我觉得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的护照了。这种事怎么指望得上他们?这会儿它没准儿已经被转卖到阿尔及尔或者突尼斯了。”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在布诺拉先联系一下领事。”

“等我们到了厄尔加阿以后,我可以托返程的巴士司机带封信回来。也就是再等两三天而已。”

“我真是搞不懂你。”姬特说。

“为什么?”他懵懂问道。

“我搞不懂的事儿太多了。你突然不在乎自己的护照了。就在今天早晨,你还为丢了护照懊恼不已,谁看到都会觉得没了它你一天都活不下去。现在你却说再等几天也没区别。你敢说这里面没什么不对?”

“你敢说等几天有多大区别?”

“我不敢。或许确实没区别,但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完全不是。”她说,“而且你很清楚这一点。”

“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得赶上这趟车。”他跳起来冲向阿卜杜勒卡德尔,后者还在数要找给他们的零钱。姬特愣了一下,跟了上去。一根长长的灯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末端挂着一盏小电石灯,灯光下男孩们正在搬运箱包。一共六个男孩在楼梯下排成一列,每个人都扛着行李。一群村里的流浪儿聚集在门外的黑暗中,盼着有机会帮忙搬运行李去车站。

阿卜杜勒卡德尔说:“希望你们喜欢厄尔加阿。”

“好的,好的。”波特一边回答,一边把零钱分开放进不同的兜里,“希望我带来的麻烦没有过于影响你的心情。”

客栈老板扭开了头。“啊,那个,”他说,“咱们最好别提那事儿了。”这样的道歉太随意,他无法接受。

夜风渐起,楼上的窗户和百叶窗被吹得砰砰作响。吊灯来回摇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或许我们返程时还会再见面。”波特固执地继续说道。

阿卜杜勒卡德尔本应回答:“但凭真主的旨意。”但他却只是看着波特,悲伤中带着几分理解。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打算说点儿什么,然后他扭过了头。“也许吧。”最后他说。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微笑——波特觉得这个笑容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甚至可以说与他完全无关。他们握了握手,然后他快步走向姬特。她站在大门口,借着摇晃不定的灯光补妆;她正在涂口红,外面的孩子们一脸好奇地伸长脖子追寻着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

“省省吧!”他喊道,“没时间搞这些了。”

“我已经弄好了。”她一边说一边翩然躲开,免得他破坏她即将完成的艺术品。她把口红放回包里,啪地合上手袋。

他们走了出去。通往车站的路漆黑一片,新月的光芒十分微弱。村里的几个野孩子仍满怀希望地跟在他们身后,虽然大部分孩子在看到客栈的搬运工阵容时就选择了放弃。

“风这么大,真糟糕,”波特说,“路上的灰尘一定很大。”

姬特不在乎什么灰尘。她没有回答。但她注意到了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他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了。

“我只希望路上不要翻山。”姬特喃喃自语。她不禁再次更热切地期盼自己是去了意大利,或者其他任何有边界的小国,那里的村庄里有教堂,你可以坐出租车或者马车去车站,还可以在白天旅行,每次离开旅馆时也不会被围观。

“噢,上帝啊,我差点儿忘了!”波特叫道,“你得了重病。”然后他解释了一番自己是怎么搞到座位的。“我们已经快到了。来,让我扶着你的腰,你得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来。脚步虚浮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