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她走进店门。借着渐暗的天光,她看到达乌德·若瑟夫站在柜台后面。他探身跟她握了握手。

“晚上好,女士。”

“晚上好。”

“你的行李箱在这里。要我叫个人帮你拎着吗?”

“不,不用。”她说,“至少现在不用。我来跟你说几句话。”她转头看了看背后的门,但他没有注意。

“不胜欢迎。”他说,“请稍等。我给你拿张椅子,女士。”他从柜台后取出一张折叠椅放到她身旁。

“谢谢。”她道了谢,但却没有坐下,“我想跟你打听一下离开斯巴的卡车。”

“啊,去厄尔加阿的车。这里没有定期的班车。昨晚倒是来了一辆卡车,但他们今天下午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下一辆车什么时候来。不过布鲁萨尔上尉总能提前至少一天得到消息。你去跟他打听,比谁都准。”

“布鲁萨尔上尉,啊,我明白了。”

“还有你丈夫,他好点了吗?他觉得牛奶好喝吗?”

“牛奶。对,他觉得很好喝。”她说得很慢,这些话听起来竟如此自然,她不由得有点惊讶。

“希望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已经好了。”

“啊,那就太好了!”

“是的。”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达乌德·若瑟夫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请尽管开口,女士。”他殷勤地说。她感觉到他在黑暗中鞠了一躬。

“这可是个大忙。”她警告道。

达乌德·若瑟夫觉得她可能是想借钱,于是他一边哐当当地把几样东西放在柜台上,一边说:“但现在天都黑了。请稍等,我先把灯点上。”

“不!请别点灯!”姬特恳求。

“可是我们都看不到对方了!”他表示反对。

她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但是请不要点灯,求你了。我现在就想请你帮这个忙。今晚能让我在你家过夜吗?”

达乌德·若瑟夫吓了一大跳——一半是震惊,一半是松了口气。“今晚?”他反问道。

“是的。”

短暂的沉默。

“您一定能理解,女士,您愿意到我家做客,我们感到蓬荜生辉。但寒舍浅陋,恐怕您住得不舒服。您知道,穷人的家肯定比不上旅馆或者军事哨所……”

“但我既然开口请你帮忙,”她略带责备地说,“那就是说我不在乎这个。你觉得我会介意?我在斯巴一直都睡的地板。”

“啊,那在我家肯定不会这样。”达乌德·若瑟夫卖力献着殷勤。

“就算睡地板我也高兴。随便在哪儿都没关系。”

“啊,这可不行!不,女士!我不会让你睡地板!无论如何!”他抗议道。他正打算擦亮火柴点灯,她再次按住他的胳膊。

“听着,先生,”她的声音放得很低,仿佛在吐露什么阴谋,“我的丈夫正在找我,但我不想被他找到。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今晚不想见到他,就这么简单。我想你老婆一定能理解。”

达乌德·若瑟夫大笑起来。“当然!当然!”他一边笑一边关了店门上好门闩,然后擦亮一根火柴高高举了起来。借着火柴的微光,他领着她穿过一间黑漆漆的里屋走进小院。天上的星星已经开始出现。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你可以睡这儿。”他推开门走进屋里,又擦了根火柴:眼前是一间凌乱的小屋,松垮垮的铁床上搁着一张床垫,床垫上散落着一堆堆细刨花。

“但愿这不是你的房间吧?”火柴灭了,她探询地问道。

“啊,不是!我们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床,我和我老婆。”他的声音有些自豪,“我哥哥从哥伦布-贝沙尔过来的时候就住这里。他每年会到我这住一个月,有时候更久一点。等等。我去拿盏灯来。”他走开了,她听到他在另一间屋子里说话。很快他就拿来了一盏油灯和一个装水的铁皮小桶。

灯光下的小屋显得更加凄凉。她甚至觉得自从这幢房子的泥墙糊好以后,这间屋子里的地就从来没人扫过,到处都是干硬结块的泥巴,随时间流逝渐渐变成细灰……她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我老婆想问问你吃不吃面条。”达乌德·若瑟夫说。

“可以,当然。”她一边回答,一边望向洗手台上剥落掉漆的镜子,但镜子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照不见了。

“那就好。你瞧,我老婆不会说法语。”

“是吗。那只好请你帮我翻译了。”

店外传来沉闷的敲门声。达乌德·若瑟夫道了句歉,转身穿过院子。她关上门,发现没有钥匙,只好站在那儿等着。要塞的卫兵要跟上她不费吹灰之力,但她很怀疑当时他们有没有反应过来。她坐在变了形的铁床上,盯着对面的墙壁。油灯冒出的烟柱辛辣呛鼻。

达乌德·若瑟夫家的晚饭糟糕透顶。炸得奇形怪状的面团浸透了油,端上来已经冷了,肉软塌塌的,面包受了潮,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下去,还敷衍着夸了几句,结果主人又给她添了不少食物。吃饭期间她看了好几次表。现在特纳应该已经去了公园,要是等不到她,他肯定会直接去要塞。到那时候,麻烦就来了,达乌德·若瑟夫明天铁定会从顾客嘴里听到消息。

达乌德·若瑟夫太太热情地打着手势劝姬特多吃点,她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客人的盘子。姬特望着桌子对面的女主人笑了笑。

“请转告太太,我现在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是很饿,”她告诉达乌德·若瑟夫,“不过我想带点儿东西回房间等会儿再吃。要是能来点面包就再好不过了。”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他说。

她回房以后,达乌德·若瑟夫太太送来了一盘堆得冒尖的面包。她谢过主人,道了晚安,但女主人似乎不打算走,显然她很好奇姬特的旅行箱里装了什么东西。姬特打定主意绝不在她面前打开箱子,不然那些千元大钞的事儿很快就会传遍斯巴。她假装不懂女主人的意思,只是拍了拍箱子点头微笑,然后转而说起那碟面包,再三道谢。但达乌德·若瑟夫太太的眼睛一直在行李箱上打转。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达乌德·若瑟夫拎着一只肥硕的母鸡走了进来,他把鸡放在屋子中央的地上。

“它能帮你对付害虫。”他指指母鸡解释道。

“害虫?”姬特没听明白。

“不管蝎子从哪儿冒头——咔嚓!都会被它吃掉!”

“啊!”她假意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女士有点紧张。有了我们这位朋友,你就会感觉好一点。”

“今晚我困极了,”她说,“什么事儿我都紧张不起来。”

他们相当正式地握了握手。达乌德·若瑟夫推搡着妻子离开房间,关上了门。母鸡在地上的灰里扑腾了一会儿,然后蹿上洗手台的横档就再也不动了。姬特坐在床上望着油灯跳动的火苗;房间里充满了刺鼻的烟气。她一点也不焦虑——只是下意识里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些荒唐可笑的摆设。她站起来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远处不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她穿上外套,在衣兜里塞满面包,坐下来继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