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都会情调

从许多方面来看,炳哥·利透是个很可靠的大好青年,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自打在学校相识以来,我的生活就时不时地因为他而变得丰富多彩。要想找个人一起共度欢乐时光,他是我的首选人物。但另一方面,不得不坦白承认,他有些特点还是有待改善的。比如说,他总是见两个爱一个,再比如说,他心里有了什么秘密一定要和全世界分享。如果你信奉沉默是金,那千万别找炳哥,因为他沉默起来足以和肥皂广告媲美。

我想说的是,这不,十一月的这天晚上,我收到了他一封电报。这时距我从特维公馆回城里来大概有一个月了。

我说伯弟老兄我终于恋爱了。她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伯弟老兄。我终于找到真爱了伯弟。马上过来还要带着吉夫斯。唉,我说你知道邦德街那家烟草店吧,路头左手边那家。拜托你替我买一百支特制香烟给我捎来。我断炊了。我知道你一见到她就会承认她是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记得带着吉夫斯。别忘了买烟。炳哥

电报是从特维邮局发来的。换句话说,炳哥这篇疯言疯语经过了村邮局局长小姐的杏眼过目,而此人说不定就是当地花边新闻的发祥地,估计不到日头下山,这消息就要传得满天飞了。就算他请个公告员,也达不到这个宣传效果。记得我小时候常常读一些写骑士啊、维京海盗啊之类的故事,他们老是喜欢在大摆筵席的时候站出来,纵情歌唱他们的佳人是如何完美无瑕举世无双,脸也不红一下。我总觉得,炳哥要是出生在那个时代一定如鱼得水。

电报是吉夫斯送安眠酒的时候一起送进来的,我把电报甩给他看。

“当然,算起来也是时候了。”我说,“炳哥没有恋爱对象,至少也有两三个月之久了。不知道这次轮到哪家的小姐?”

“是玛丽·伯吉斯小姐,少爷。”吉夫斯回答,“赫彭斯托尔牧师先生的外甥女,她此刻住在特维牧师宅。”

“老天!”我知道吉夫斯几乎无所不知,但他总不至于有千里眼吧,“你怎么知道的?”

“夏天在特维公馆逗留期间,我和赫彭斯托尔先生的管家往来甚密。他十分体贴,时常将当地新闻一一告知于我。据他所言,这位小姐一表人才。据我了解,伯吉斯小姐性格有些严肃。利透先生为之颠倒,少爷。布鲁克菲尔德,也就是我的笔友,在信中说,上个星期,他看到利透先生夜深人静之时在月光下遥望着他的窗子。”

“谁的窗子?布鲁克菲尔德的?”

“是的,少爷。想来是利透先生误以为那是伯吉斯小姐的卧房。”

“他怎么又跑到特维去了?”

“利透先生不得已重操旧业,回到特维公馆担任威克哈默斯利勋爵少爷的辅导教师,少爷。起因是十月底他在赫斯特公园投资不善。”

“老天,吉夫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我不知道,少爷。”

我拿起电报。

“估计他是希望咱们过去帮他一把?”

“他发出这条信息似乎正是此意。”

“那,咱们怎么办?去吗?”

“对这位小姐似乎人人赞不绝口。我想若能最终促成这段良缘,她对利透先生的生活将大有裨益。此外,料想利透先生也有望借助这桩美事改善其叔侄关系,因为伯吉斯小姐人脉极广,又有可观的收入。总之,少爷,我想若能助他一臂之力,我们应该尽力为之。”

“那,有你帮他出谋划策,”我说,“我看他没理由不成功。”

“承蒙少爷夸奖。”吉夫斯说,“感激不尽。”

第二天,炳哥开着车来特维车站接我们。他坚持叫我让吉夫斯带着行李开车先回去,他要和我走一走。才迈了一步,他开口就是那位佳人。

“她太美好了,伯弟,一点也不像那些轻浮浅薄的摩登女郎。她严肃得可爱,认真得动人。她让我想起——我想说谁来着?”

“玛丽·劳埃德?”

“圣则济利亚。”炳哥一脸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她让我想起圣则济利亚,因为她,我渴望变得更优秀、更高尚、更深沉、更广博。”

“我倒想不透了。”我想到令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你的标准是什么?我是说你爱的这些姑娘。有个体系没有?照我看,她们完全没有共同点。先是那个服务员梅宝,再是霍诺里娅·格洛索普,然后是那个吓人的夏绿蒂·科黛·罗博瑟姆——”

我承认炳哥还是有点品格的,他闻言打了个寒战。一想到夏绿蒂,我也是要打战的。

“伯弟,你不是要拿我对玛丽·伯吉斯的感情和对别人的相提并论吧?这种圣洁的崇拜,灵魂的——”

“嘿,行了,省省吧,”我说,“我说老兄,咱们是不是绕远了?”

既然要去特维公馆,但老半天还没到,我觉着蹊跷。沿主路走的话,公馆离车站才不过两英里,但我们却抄小径,穿田野,爬了一两级石阶,这会儿拐进了一片旷野,尽头又是一条小径。

“她有时候会带弟弟往这边散步。”炳哥解释说,“我想咱们可以跟她不期而遇,点头打招呼,你一来也能见见她,然后咱们就回去了。”

“当然。”我说,“谁能不为之兴奋啊,尤其是穿着夹脚的皮鞋跋涉过三英里庄稼地,这太值了嘛。但咱们就不能做点别的?干吗不跟上她一起溜达回去?”

“老天!”炳哥闻言大惊失色,“你难道以为我有这份胆量?我只敢远远地望她一眼什么的。快!她来了!不对,看错了!”

我想起哈里·劳德有首歌,讲他在等某个姑娘,歌中唱道:“她来了——了——了。不对,是只兔纸(子)。”炳哥硬是叫我顶着五级东北风在风口站了十分钟,不断地发假警报,害得我一惊一乍。我正想建议他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开工,这时转角处跑来一只猎狐犬,炳哥立刻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抖。接着视线中走来一个小男孩,炳哥又像果冻似的一阵乱颤。最后,如同明星闪亮登场前必有全体配角烘托,一个姑娘现身了,炳哥的状态简直惨不忍睹。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衬着白衬衫领子,再加上被风吹得发蓝的鼻尖,活脱脱的法国国旗。他腰部以上软绵绵的,像剔了骨的鱼片。

他刚有气无力地把手举到帽檐,这时突然发现这姑娘并非独自一人,还有个牧师打扮的家伙相伴而行。一见到此人,炳哥的情况又恶化了。他脸色越发的红,鼻尖也越发的蓝,眼看要跟人家擦身而过了,他的手这才抓到帽檐。

那姑娘微微颔首,那助理牧师说:“啊,利透。天气真差。”那狗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一行人加一只狗就走了,娱乐表演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