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2页)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要么就像夭折的早产儿那样,咱们从来就没享有过生命,犹如那些压根儿不曾见过光的婴儿。然而事实上——喂,别显得那么严肃。”

“那么,你就别说这么古怪的话好了。”莫瑞斯说,“我倒是从来也没把你的话当真过。”

“话语掩盖思想,是这套理论吗?”

“话语不过是发出无聊的声音而已。我也不喜欢你的思想。”

“那么,你喜欢我的哪一点呢?”

莫瑞斯微微一笑。克莱夫刚这么一问,他就感到满足了,不肯回答。

“我的美貌吗?”克莱夫用讥讽的口吻说,“姿色已褪了几分,我的头发大量地脱落。你发觉了吗?”

“三十岁的时候就成了秃子,像个鸡蛋似的。”

“精神错乱的秃子,也许你喜欢我的头脑。生病期间以及病后,我想必是个可爱的伙伴。”

莫瑞斯温情脉脉地望着他。他在观察克莱夫,犹如他们初结识的时候那样。只不过当初是想弄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想知道的是他出了什么毛病。克莱夫是有点儿不对头。还有后遗症,弄得他头脑混乱,情绪沮丧,一意孤行。莫瑞斯没有对此感到不满。大夫失败了,他希望自己能成功,他知道自己的力量。他将凭借爱的力量治好朋友的病,眼下他在进行探索。

“我认为你确实是由于我的头脑的关系才喜欢我。喜欢我的意志薄弱这一点,你一向清楚我不如你。你对我体贴得无微不至,你听任我为所欲为。吃饭的时候你故意冷落你家里的人,对我却从来没这么做过。”

这简直像是在找碴儿打架。

“可你不时地要我对你俯首帖耳——”他假装闹着玩儿地掐了莫瑞斯一下。莫瑞斯吓了一跳,“怎么啦?厌倦了吗?”

“我要睡觉去了。”

“也就是说,你厌倦了。你为什么不能回答一个问题?我并没说‘对我感到厌倦了’,尽管我可以这么说。”

“你已经叫好了出租车,让它早晨九点钟来吗?”

“没有,连车票都还没买呢。说不定我根本就不去希腊,也许它跟英国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唔。晚安,老兄。”他深深地忧虑着回到自己的屋子。为什么人人都说克莱夫已经适合于旅行了呢?连克莱夫本人都知道自己不正常。克莱夫一般是有条不紊的,所以拖延到最后还没买票。或许他到头来不会出发,然而表示出一种愿望就是为了挫败它。莫瑞斯脱下衣服,瞥了一眼映在镜中的自己,想道:“真是幸运,我是健康的。”他看见的是锻炼得结结实实、矫健的肉体,以及一张与之般配的脸。男子气概使二者相协调,均覆以乌黑的毛。他穿上睡衣,跳上床。尽管忧虑着克莱夫的事,却高兴极了。因为他强壮到足以使两个人生存下去。克莱夫曾帮助过他。形势一变,克莱夫还要帮助他。目前他必须帮助克莱夫。他们两个人将毕生像这样轮流互助。他昏昏欲睡时,梦幻中出现了爱的前景,与终极目的相距不远了。

隔壁传来了叩打声。

“怎么啦?”他问,接着就说,“请进!”因为克莱夫已来到门外。

“我可以钻进你的被窝吗?”

“来吧。”莫瑞斯边说边为他挪出地方。

“我总是发冷,苦不堪言,睡不着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莫瑞斯并没有误解克莱夫。在这一点上,他了解克莱夫,两个人的意见一致。他们并肩而卧,却没有挨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克莱夫说:“这儿也好不了多少,我走啦。”莫瑞斯并没有感到遗憾,因为他也睡不着,尽管是出于不同的理由。他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被克莱夫听见,从而揣测出个中原因。


[1] 卫城是古希腊城邦兼有防卫性质的中心地区,内有市政与宗教建筑。卫城多建于高山之巅,具有军事和宗教双重目的。雅典卫城是最著名的卫城,位于陡峭的山冈上,建于公元前5世纪中叶。

[2] 哈莫狄奥斯和阿里斯托吉顿是一对同性爱者。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说:暴君希庇亚斯之弟希帕尔科斯侮辱了哈莫狄奥斯。哈莫狄奥斯和阿里斯托吉顿就计划在公元前514年对希庇亚斯及其兄弟行刺。结果只杀死了希帕尔科斯。哈莫狄奥斯当场遇害,阿里斯托吉顿被擒后死于毒刑。希庇亚斯的暴政又延续了四年多。

[3] 第邦神圣队是由一对对同性爱者组成的军队。

[4] 用在清水中磨研的颜色粉末,在刚抹好的湿灰泥墙壁上作画的方法。色彩与石灰一起干燥凝固后,就成为墙壁的永久部分。

[5] 指希腊。意大利东南与希腊之间隔着亚德里亚海。

[6] 指意大利籍教皇庇护二世(1439—1464在位),原名艾伊尼阿斯·西尔维乌·皮科洛米尼。皮科洛米尼家族是贵族世家,家族中出过军人、文人和教皇。

[7] 见《新约·路加福音》第6章第29节“论爱仇敌”。耶稣教导说:“有人打你一边的脸,连另一边也让他打吧!”

[8] 马赛是法国的第二大城市和最大的商业港口,临地中海利翁湾。从伦敦出发后,需要坐轮船渡过多佛尔海峡,才能抵达法国。

[9] 哥罗颠是一种止痛麻醉药。

[10] 忘川是希腊神话中从冥府流过去的一条河。凡是喝了这条河河水的亡魂,会把过去的事一概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