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六 省略故事(第2/3页)

他将这个计划告诉了圣阿波罗尼亚教堂的路易吉·阿玛拉神父,而后者认为这是桩一石两鸟的好事:一来敛财,二来呢,还是敛财。某日上午,他拜访了高速路,并向他提出了“合伙拍卖会”的主意。俩人达成共识。就在同一天下午,路易吉神父打电话给悉达多,告诉他计划没出岔子,如期进行。高速路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

拍卖前夕,悉达多交给路易吉神父一份合同,需要高速路签字。合同写道,我们的主人公将他所有的收藏品捐赠给他的儿子,此举完全出于善意。拍卖举行的那个周日,高速路在教堂圣器室等待仪式开始时,在合同上签了字。我不清楚他是否知晓这签字意味着将其整个人生拱手相让于悉达多。但我左思右想后,觉得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察觉了的。这就解释了高速路在最后一场拍卖前眼中露出的那一丝讽刺:当所有牙齿藏品都被拍卖出去后,高速路直直盯着悉达多的双眼,向众人奉献了自己;他成为了最后一件拍卖品,问道:“谁会出高价买下我?”

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有人说,年轻的悉达多在拍卖会上买下高速路后,给他灌了迷药。可怜的高速路沉睡不醒,悉达多趁着这段时间将他拉到牙科诊所,让几名医生将他那口珍贵的牙齿拔掉了。另一个故事版本是,拍卖会结束后,父子俩人跑到酒馆扯旧账。当高速路醉得不能再醉了,悉达多企图胁迫父亲回到车里。高速路则数次撞向柏油路,结果就这么把牙磕丢了。高速路从来都不愿告诉我真相,也许是因为他记不清了。但我认为,是那些残忍的医生拔掉了他的牙,他们听从了更为残忍的悉达多的命令。

但能够完全确定的是,此事有录影记录。拍卖会当天临近傍晚,悉达多将他父亲安置在他当经理人的艺术馆展厅里。确切地说,悉达多把高速路丢在一间四面墙壁安有影像装置艺术的房间里。在四面墙上的影像里,几个小丑没精打采、神情冷漠地看着观者,偶尔眨眨眼睛,时不时叹叹气。这部吓人但真实的装置出自著名艺术家乌戈·罗迪尼(不是阿戈·罗迪尼)之手[图五]。

悉达多将他遗弃在罗迪尼的巨型小丑录影装置前,然后钻进了一间监控室。这里保管着艺术馆的影音设备。他操控着喇叭系统,和父亲进行了一场远程交流。说“交流”两字都是好听的:悉达多执意以此方式对他进行最残酷的折磨和摧残。

但是我们的男主人公是个意志坚定之人。当不屈不挠的高速路终于得以重拾精力、逃出他后来形容为“幽灵之屋”的房间后,他跨上自行车,沿着神秘的索诺拉东街骑向朝阳。

就在那里,我们的命运产生了交集。我搬来这个街区后,每天早上都会在赶往墨西哥城前在解释小馆吃早饭。高速路走到我身边,把我拉入到一场诧异但有趣的对话中。之后,他说服我为他写这部牙齿自传,而他会为我提供住宿,作为交换条件。

高速路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运气也好。六个月的时间里,他骑着自行车绕着街区,不论熟人生人见人便问。在质问了神秘博学但粗心大意的《经济学人》前占星师朱利安·赫伯特后,他得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占星师说,根据高速路的形容,他在一家艺术馆见到过这副牙齿,就在位于莫雷洛斯大街的果汁厂旁边。高速路听后出离愤怒,在几天后自愿报名参加了“埃卡特佩克宁静小组:匿名神经症患者组织”。集会在墨西哥思想家街举办,在名为“猫头鹰”的武器维修铺旁边[图六]。

高速路参加埃卡特佩克宁静小组的时间并不长,一开始效果不佳但后来有了好转。在那里,他结识了一名身经百战的工会领头人,女猫王。在第三次集会时,当听说了高速路的遭遇后,她说服高速路,说他绝对不是什么神经症患者,而是一位正直、睿智、情感健康的人,是他那不该生不该养的儿子夺走了他的一切。高速路感觉自己顿时拾回了信心。女猫王鼓动他采取行动。就是在那时候,高速路向我宣布,我们两个人将夺回他的牙齿,像艺术品般被放在展厅中央的那副牙齿。高速路再次见到牙齿时所发出的马儿般的嘶鸣,我不知道用“欢快”这个词来形容是否合适。但嘶鸣过后他又小舞了一段:双手攥拳放在胸前,胯部做波浪状一扭一扭,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高速路决定不再重新种牙了,但是他请求老朋友路易斯·费利佩·法布雷医生用他的牙齿设计一套可拆卸假牙。他拿到手后半摘半戴:也就是说,一半时间戴着,一半时间摘下来。牙齿重新回到身边的高速路恢复了自尊和生命的活力。

几个月过去了,头脑灵光的高速路决定将假牙取下做表演。他将假牙捧在指尖,像是跳弗拉门戈舞的塞维利亚姑娘们手中的响板。在合适的时机,他会借假牙来说话、唱歌和讲述曾属于他名下藏品一部分的物件背后那些有趣故事。

越来越多的人来拜访他。所有人都为高速路的假牙舞和他讲述的迷人故事而着魔。

在小酒馆“老板中的老板”[图七]的一次演出中,高速路结识了歌手胡安·西列罗。高速路说,年轻的西列罗让他隐约想起了以前在墨城红灯区某韩国小馆里弹吉他的一位歌手,时间在大地震发生之后。等西列罗表演结束,高速路凑到他身边,说在八五年的时候看过他在红灯区演出。受宠若惊的年轻人西列罗说,那年他刚出生,所以两人不可能遇见。“正是因为这样啊。”高速路回答道,脸上挂着令人敌意全无的微笑。

两人立刻变得情投意合。借西列罗经纪人的话,歌手和高速路的初见像“两个双生灵魂在柏拉图长着羽翼的飞马天国相遇”一般。在一段日子里,两人以“新热血高速”组合示人。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于“热血高速”组合,成员包括西列罗的两位偶像威利·纳尔逊和约翰尼·卡什。某夜,我看到他俩来了一曲颇具灵感的合唱:他们先唱了一首伟大的经典曲目《强盗之歌》,然后立刻又来了一首西列罗现在很有名的《你知道我喜欢冰毒》。

在小胡安·西列罗的帮助下,高速路终于开始了表演生涯,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舞台艺人。他做得很棒,在不久之后便攀上了有为青年哈维尔·里维罗律师,并在莫雷洛斯大街买下一处房产。两人共同经营夜间模仿秀生意,店名为“夜之谜”[图八]。正是在夜之谜,高速路开始将在多年前研习拍卖法时完善的寓言法付诸实践。出于对高速路的尊敬,在这里我不能详述此拍卖法的秘密。但是我可以透露的是,在使用寓言法的拍卖中,与其说是拍卖物件,不如说是拍卖给予物件价值和意义的那一个个故事。物件的确会被提及,但无关紧要,它们并不是拍卖所围绕的核心。据高速路所说,寓言式拍卖才是“进行着极端回收,并将世界从历史的垃圾箱里救赎的后资本主义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