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二章(第3/4页)

“见鬼!”勃朗希小姐猛地眼睛一瞪,低声说道,但突然又哈哈大笑着走出去。

“她还有得活呢!”走出门去时,她对着将军尖声叫道。

“哦,那你是在盼我死喽?”老太太对将军咆哮起来,“走开!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把他们都撵出去!跟你们有什么相干?我花的是自己的钱,不是你们的!”

将军耸了耸肩膀,佝偻着背,走了出去。德·格里跟着他退出。

“叫普拉斯科维雅来。”老太太吩咐玛尔法。

过了五分钟,玛尔法带着波丽娜回来。这段时间,波丽娜一直和孩子们待在自己房里,大概是有意整天不出房门。她的脸色严肃,忧伤,心事重重。

“普拉斯科维雅,”老太太开口了,“刚才从旁人那里听到说,你那位继父,这傻瓜,好像打算娶那个愚蠢又轻佻的法国女人,这是不是真的?她是个女戏子,或者比戏子还要糟糕?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奶奶,这事情我不十分清楚,”波丽娜回答道,“不过根据勃朗希小姐本人的话,——她认为没有必要隐瞒,——我得出结论……”

“别说了!”老太太坚决打断她的话头,“我全明白!我始终认为他会这样,认为他是最空虚、轻浮的人。他摆架子,以为自己是将军(其实是上校,退休时才得到将军衔),还妄自尊大。好闺女,我知道你们一封接一封往莫斯科拍电报,‘老太婆是否快咽气了?’他们是等遗产!他若是没有钱,这下贱女人——她叫什么来着?康明小姐,是吗?——连他做她的听差都不会要,何况他还满嘴假牙。据说她自己的钱多得很,在放债生利息,攒钱发财。普拉斯科维雅,我不怪你。电报不是你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也不愿提了。我知道你的倔脾气,——像只胡蜂!给你螫一口,要肿起好大一个包;我就是心疼你,因为我喜欢你的母亲,已故的卡杰琳娜。嗳,你愿意不?撇下这里的一切,跟着我走。你无处安身,如今你跟他们混在一起也不体面。等一等!”波丽娜刚欲回答,老太太打断她,“我还没有说完。对你,我没有任何要求。我有房子在莫斯科,你自己知道的,大得像宫殿,你若不喜欢我的性格,你哪怕住整个一层楼,哪怕几个星期不来见我都行。怎么样,愿意还是不愿意?”

“请让我先问一声:难道您打算马上就走?”

“姑奶奶,我难道在开玩笑?我说了,就要走。今天我在你们那该死的轮盘赌上输了一万五千卢布。五年前,在莫斯科郊区,我曾答应把一座木头教堂改建成石头教堂,可是教堂没修,倒是在这里把钱输了个精光。现在,我的妈呀,我要去修教堂了。”

“那么矿泉水还喝不喝呢,奶奶?您不是来喝矿泉水的吗?”

“去它的吧,矿泉水!普拉斯科维雅,你别惹我生气。你是故意的,还是怎么?你说,去还是不去?”

“奶奶,我非常、非常感谢您为我提供栖身之所,”波丽娜很动感情地说,“您多少了解了我的处境。我非常感激您,请您相信,我会上您那里去的,可能不久就去。但现在却有些……重大的……原因……我无法现在、此刻就作出决定。您如果再逗留两星期的话……”

“那意思是,你不愿意走?”

“那意思是,我走不了。况且我无论如何不能把弟弟和妹妹撇下不管,因为……因为……因为他们确实有可能被遗弃,……如果您带着我和小孩子们一起走,奶奶,那我当然上您那儿去,而且请您相信,我会报答您的!”她激动地补充说,“不带上孩子们,我不能跟您走,奶奶。”

“好啦,别哭了!(波丽娜根本没有想到哭,她也从来不哭。)给小娃娃们住的地方总是有的,鸡窝大得很。再说他们也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了。那么,眼下你不去?哦,普拉斯科维雅,小心啊!我是希望你好,因为我了解你为什么缘故不走。我全清楚,普拉斯科维雅!那个法国佬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幸福的。”

波丽娜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我打了个寒噤。(大家都知道!唯独我一个人一无所知!)

“好啦,好啦,别愁眉苦脸的。我不唠叨了。不过小心,不要让事情弄糟,懂吗?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会疼你的。嗯,得了,我眼不见为净,不看见你们大家才好呐!走吧,再见!”

“奶奶,我还要来给您送行。”波丽娜说。

“不用了。别打扰我,你们都使我心烦。”

波丽娜吻了吻老太太的手,可是老太太连忙把手抽回,自己亲了一下她的腮帮。

波丽娜从我身边走过,迅速瞥了我一眼,立即把目光移开。

“好,跟你也告别吧,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离开车只有一个钟头了。我想,你陪伴我,一定也累了吧。给,这五十个金币你拿去。”

“非常感谢您,老太太,但我不好意思……”

“拿去,拿去!”老太太高声说,那么威严,坚决,我不敢推辞,收下了。

“在莫斯科你若找不到差使,上我那里去。我给你介绍个工作。走吧!”

我回到自己房里,在床上躺下。我仰面朝天,双手枕在脑后,躺了半个钟头。厄运已经临头,需要好好想一想。我决定明天刻不容缓地和波丽娜谈一谈。哦!法国佬?那么,这是千真万确的了!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波丽娜和德·格里!老天爷,怎么般配!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突然忘乎所以,一跃而起,打算立即去找阿斯特莱先生,无论如何要跟他谈一谈。这里的情况他当然比我了解得多。阿斯特莱先生?对我又是个谜!

然而这时门上忽然响起敲门声。我开门一看,是包塔贝奇。

“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老弟,请你去见老太太!”

“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要走了吗?离开车只有二十分钟了。”

“老弟,她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快去,快去叫!’——就是叫您,老弟。看在上帝分上,快去吧。”

我当即飞奔下楼。众人已将老太太推到走廊上。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片。

“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你带路,咱们走!……”

“上哪儿,老太太?”

“我豁出去了,翻本去!喂,走吧,别问了!赌台营业到半夜是不是?”

我愣住了,略一思索,当即打定主意。

“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您要去请便,我可不去。”

“这是为什么?这又是怎么啦?你们都发疯了吧!”

“您要去随您的便,我可不想在以后责备自己!我不愿意做旁观者,也不愿意做参与者。饶了我吧,安东尼达·瓦西里耶夫娜。这儿是您的五十个金币,奉还。告辞了!”说着,我将一封金币放在老太太轮椅旁边的茶几上,鞠了一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