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页)

鸡尾酒送来了,特芮丝没有签账,而是付了现金。只要卡罗尔在,她绝对没有机会付账。

“你要不要穿那件黑色套装?”卡罗尔进来时特芮丝这样问。

卡罗尔看了她一眼。“从箱子底下拿出来?”她走向行李箱时说,“把衣服拉出来,轻刷几下,用蒸汽蒸半小时消除皱折?”

“我们会待在这里半小时喝这些东西。”

“你的说服能力真是令人难以抗拒。”卡罗尔把套装拿到浴室,把浴缸里的水转开。

那是她们第一次共进午餐时卡罗尔穿的套装。

“你知道这是我们离开纽约后,我第一次喝酒吗?”卡罗尔说,“你当然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吗?因为我很快乐。”

“你很美。”特芮丝说。

卡罗尔投给她一个轻蔑的微笑,特芮丝就爱这种笑容。然后卡罗尔走到梳妆台前,把一条黄色丝巾松松地围在脖子上,接着开始梳头。灯光环绕着她的身形,就像一幅画,特芮丝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突然都想起来了:那个在窗前把长发往上梳的女人,想起墙上的砖瓦,那天早晨烟雨蒙蒙的感觉。

“要香水吗?”卡罗尔把瓶子递向她。她用手指抚摸着卡罗尔额头的发线,她那天就亲吻了这里。

“你让我想起我认识的一个女人,”特芮丝说,“在莱克辛顿附近,和你无关是灯光的关系,她也在把头发往上梳。”特芮丝停了下来,但卡罗尔等着她说下去。卡罗尔永远在等待着,而她总是无法精准地说出想说的话。“有天一早,我去上班途中,我记得那时快下雨了,”她吞吞吐吐地说,“我看到她在一扇窗子里。”她真的说不下去了,无法说出她在那里站了三四分钟,希望自己认识那个女人,那种感觉强烈到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希望自己走近那幢房子敲门,而且受到欢迎。她希望自己可以这样做,而不是去做她在鹈鹕出版社的工作。

“我的小孤儿。”卡罗尔说。

特芮丝笑了。卡罗尔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失望,话里面也没有带刺。

“你妈妈长得什么样?”

“她以前留着黑发,”特芮丝很快地说,“一点也不像我。”特芮丝总是用过去式谈论母亲,虽然母亲还在世,住在康涅狄格州的某个地方。

“你真的认为她不想再见到你?”卡罗尔站在镜子旁。

“我认为她不想。”

“那你父亲的家人呢?你不是说他有个哥哥?”

“我从没见过他,大概是地质学家之类的,替石油公司工作。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谈论她素未谋面的伯父还比较容易。

“你母亲现在的名字是什么?”

“艾斯特·尼科拉斯·斯特鲁利太太。”这个名字对她的意义不大,好像只是她在电话簿上看到的名字。她看着卡罗尔,突然后悔说出了这个名字。卡罗尔可能有一天会……有种失落、无助的震惊向她袭来。毕竟她对卡罗尔了解得太少了。

卡罗尔望着她。“我不再提这件事了,”她说,“以后不再提了。如果第二杯酒让你难过,那就别喝了。我不希望你今天晚上难过。”

她们吃饭的餐厅可以眺望湖面,晚餐后有香槟和白兰地。这是特芮丝生平第一次有微醺的感觉,事实上,她醉的程度超过她希望卡罗尔看到的。她对湖岸大道的印象一直都是一条宽广的道路,一栋栋的大建筑物林立其上,像华盛顿的白宫。在记忆中她听到卡罗尔的声音四处指点,说她曾经去过哪里;还有一度令她焦虑的体会,体会到这里曾经是属于卡罗尔的世界,就像拉帕洛、巴黎和其他特芮丝不知道的地方一样。成了限制卡罗尔一切行动的框架。

那天晚上,卡罗尔坐在她的床边,在熄灯之前抽着烟。特芮丝躺在自己的床上,带着睡意望着她,想要解读出卡罗尔焦躁不安又困惑的眼神中的意义。卡罗尔的眼睛会盯着房间里的某样东西好一会儿,然后又移开。她想的是她,还是哈吉?或者是琳蒂?卡罗尔要求明天早上七点叫她起床,这样才能在琳蒂上学前打电话给她。特芮丝记得她们在迪范恩斯时,卡罗尔和琳蒂的电话对话。琳蒂和另一个小女孩有争执,卡罗尔花了十五分钟处理整件事,试着说服琳蒂主动道歉。特芮丝仍能感觉到醉酒的影响,香槟的刺激让她痛苦地接近卡罗尔。她想,假如她要求的话,卡罗尔今晚会让她和她睡同一张床。她想要的不只这样,她想亲吻她,想感觉到彼此身体依偎在一起。特芮丝想到两个她在帕勒摩酒吧看到的女孩。她知道她们就是这样,而且还不只这样。假如她只是想要把卡罗尔拥入怀中,卡罗尔会突然厌恶地推开她吗?如果这样的话,现在卡罗尔对她的无论哪种好感会消逝无踪吗?卡罗尔冷淡呵斥拒绝的景象令她丧失了勇气,但她的勇气又卑微地回到那个问题:她能不能直截了当地要求和她睡同一张床?

“卡罗尔,你介意……”

“明天我们会去牲畜饲养场。”卡罗尔同时开口说话,特芮丝突然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卡罗尔熄掉烟时问道,但她也在笑。

“就是这样。真的很好笑。”特芮丝还在笑,她要用笑来抹除今夜的渴望和企图。

“香槟害你一直发笑。”卡罗尔关上灯时这样说。

隔天傍晚,她们离开了芝加哥,往洛克福德的方向驶去。卡罗尔说她在那里也许会收到艾比寄来的信,但也很可能不会,因为艾比是个很糟糕的联络人。特芮丝到一家修鞋店把一只便鞋缝补好。她回来时,卡罗尔正在车里读信。

“我们要走哪条路?”卡罗尔的脸看起来高兴了一点。

“二十号往西。”

卡罗尔调整着收音机频道,直到找到她要的音乐。“我们到明尼阿波利斯途中,有什么好的地方可以待一晚?”

“杜布克,”特芮丝看着地图说,“或者滑铁卢。滑铁卢看起来很大,距离这里大约两百英里。”

“我们应该赶得到。”

她们从二十号公路往自由港和盖勒纳的方向走,在地图上,盖勒纳给标上了星号,是格兰特总统[3]的家。

“艾比说什么?”

“没说太多。只是一封很友善的信。”

卡罗尔在车上的话不多,她们稍后停下来喝咖啡时也没说什么。卡罗尔走到点唱机前站着,慢慢投入铜板。

“你希望艾比也可以一起来,是吗?”特芮丝说。

“不是这样。”卡罗尔说。

“你收到她的信之后就变了。”

卡罗尔看着桌子对面的她。“亲爱的,只是一封愚蠢的信。如果你想的话,你看看也没关系。”卡罗尔伸手去拿手提包,但并没有把信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