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二章(第2/3页)

我给她看了。我知道,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有一个梦想:总有一天,她时而叫他坏东西、时而叫他无情无义的傻孩子的阿辽沙,会娶娜达莎为妻,而他的父亲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公爵也会同意这门亲事。她甚至向我流露过这样的意思,不过有时又后悔了,否认她说过这些话。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面前表示这种愿望,尽管她知道,老伴怀疑她有这些想法,甚至不止一次婉转地责怪过她。我想,要是他知道他们有可能结婚的话,他一定会诅咒娜达莎,并且永远把她从自己的心里抹掉。

我们当时都这样想。他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女儿,不过他等的是她一个,等她悔悟甚至从自己的心里抹掉对她的阿辽沙的记忆。这是他宽恕女儿的唯一条件,虽然没有人这样说过,但你看看他就会明白,就会深信不疑。

“他意志薄弱,是个意志薄弱的顽童,意志薄弱而又冷酷无情,我常这么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又打开了话匣子,“他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成了个轻浮子弟;她这样爱他,却被他抛弃,我的天哪!可怜的孩子,她可怎么办哪!那个姑娘有什么好,我真奇怪!”

“我听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我反驳说,“给他介绍的这个未婚妻是非常迷人的姑娘,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也说她……”

“你可别信!”老太太打断了我的话,“什么叫迷人?你们这些耍笔杆子的,看见女人把裙子一摆,就觉得她迷人了。娜达莎夸她,那是因为心地高尚。她没有本事把他留在身边,总是原谅他,痛苦的是她自己。他欺骗她多少次啦!冷酷无情的坏东西!伊万·彼得罗维奇,我简直担心极了。他们想的就是面子。要是我的老伴能消消气,原谅我那可怜的宝贝,把她接回家来,那就好了。我多想抱抱她,看看她!她瘦了吗?”

“瘦了,安娜·安德烈耶夫娜。”

“我的宝贝呀!还有,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又碰到了倒霉的事儿!昨夜我哭了一宿,今儿又哭了一整天……算啦!以后再告诉你吧!多少次我绕着弯子求他原谅孩子;我可不敢直说啊,总是巧妙地绕着弯子提起这个话头。我的心老是悬着:我怕他会大发雷霆,诅咒她!我还没有听到他诅咒过……我好担心,就怕他用诅咒对付孩子。那可怎么得了啊?受到父亲诅咒的人,上帝也会加以惩罚。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整天胆战心惊。你呀,伊万·彼得罗维奇,也不害臊;按说,你在我们家长大,我们把你看作亲生儿子一样:你倒好,居然说她迷人!还是他们家的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讲得好。(有一天我趁老伴上午出去有事,偷偷地请她过来喝茶。)她把所有的底细都告诉我了。公爵,阿辽沙的父亲,和伯爵夫人有暧昧关系。据说,伯爵夫人早就在埋怨他不肯娶她了,他只是一味地推托。这个伯爵夫人在丈夫活着的时候就时常闹出丑闻。丈夫一死,她就出国去了:意大利人和法国人一个个出现了,她开始把一些男爵往家里带;也就是在那时,她勾搭上了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公爵。她的继女,她第一个丈夫包税商的女儿,一天天长大了。这个当继母的伯爵夫人花完了所有的财产,在这期间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的岁数大了起来,她的包税商父亲给她留在银行里的两百万卢布存款也多了起来。据说她现在已经有了三百万了;公爵灵机一动:替阿辽沙求亲呀!(真精明!他是不会错过机会的。)他们的亲戚,记得吗,那位朝廷重臣,伯爵大人,他也赞成;三百万真是非同小可啊。‘好呀,’他说,‘你去同那个伯爵夫人谈谈。’于是公爵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伯爵夫人。她呀,坚决反对,据说她是个不讲理的女人,一个泼妇!听说这里有的人家已经不接待她了;这可不是在国外。‘不,’她说,‘公爵,你自己同我结婚吧,我决不会把我的继女嫁给阿辽沙。’而那个姑娘,她的继女,却非常爱她,几乎是崇拜她,对她百依百顺。人们说,她很温顺,有一颗天使般的心!可公爵知道问题在哪里,所以他说:‘你呀,伯爵夫人,你别担心。你已经把自己的庄园花光了,又背着还不完的债。要是你的继女嫁了阿辽沙,你的天真的姑娘和我的小傻瓜阿辽沙倒是挺般配的一对;我们就把他们置于我们的支配和我们共同的监管之下。那时你就有钱了。你嫁给我有什么好处呢?’狡猾的家伙!诡计多端!这就是半年前的情况,伯爵夫人犹豫不决,听说现在不同了,他们去了一趟华沙,在那里总算已经谈妥。这就是我所听到的情况,都是玛丽亚·瓦西里耶夫娜告诉我的,她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了解到了全部底细。嘿,原来如此,为的是钱,是几百万卢布,而不是因为那个姑娘迷人!”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的话使我大吃一惊。她的话和我自己不久前听阿辽沙本人所说的话完全一致。阿辽沙在讲的时候硬充好汉,说他决不为金钱而结婚。但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使他为之倾倒,陷入了情网。阿辽沙还告诉我,他的父亲自己或许也要结婚了,不过他否认这些传闻,为的是不要过早地使伯爵夫人受到刺激。我已经说过,阿辽沙很爱他的父亲,欣赏他、赞扬他,而且好像相信先知一样相信他。

“你所谓的‘迷人的’小姐,也并不是出身于伯爵家庭呀,”安娜·安德烈耶夫娜继续说道,我对小公爵未来的未婚妻的赞美激怒了她。“娜达莎与他反而更般配。她是包税商的女儿,娜达莎出身于古老的贵族世家,是血统高贵的名门闺秀。我的老伴昨天(我忘记告诉你了)开了自己的一只小箱子,那个包铁皮的,你知道吧?他整晚坐在我对面,研究我们家族的古老文献。他的样子那么严肃。我在编结袜子,对他看也不看,我是怕呀。他见我一声不吭,大为光火,他主动招呼了我一声,接着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向我讲解我们的家谱。原来我们伊赫缅涅夫家族早在伊凡雷帝时代就已经是贵族了,而我娘家舒米洛夫家族早在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时代就是名门望族,我们有文件证明,卡拉姆辛所著的史书上也有记载。1情况就是这样,孩子,从这方面来看,我们显然也并不比别人差。老伴对我讲起家谱的时候,我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娜达莎被人看不起,大概他心里也不好受。他们只不过比我们多几个钱罢了。哼,就让他到处搞钱去吧,那个强盗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谁不知道他是个冷酷无情、贪得无厌的家伙。据说他在华沙秘密参加了耶稣会,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