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三:萨拉版序言本文节译自塔杜施·德莱夫诺夫斯基(第2/2页)

在写作《告别玛丽亚》和《石头世界》的同时,作者越来越广泛地看到了自己的作为。他构思了并且开始一步一步地写作新的作品,即长篇和中篇系列,就像在短篇小说系列中那样,旨在实现既定的纲领,丰富人在“轻蔑时期”的精神遭遇和道德感受,写完人所经历过的精神史篇章。

遗憾的是,一九四八年至一九四九年开始了一个不利于他写作的时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口号从天而降,都是教条主义的简单化的口号,要求告别战争题材,返回现时代和社会主义建设,返回政治文学和教化文学。博罗夫斯基并不相信这些口号,但他的两部作品所遇到的误解,严重地动摇了他对所选择的文学表现法的信心,以及对这些作品理应为之服务的“道德革命”理念本身的信心。

博罗夫斯基早就是革命的社会意向的拥护者,他在一九四八年加入了波兰工人党。新的暴风雨般的政治阶段和这位作家所持有的疑团分裂了他的注意力。在一段时间之内,博罗夫斯基试用了文学两极法:在不放弃自己原有做法的同时,尝试某种创新;他不久就写出了短篇小说《一月反攻》,小说把“轻蔑时期”的问题从道德层面转移到了历史政治层面,并且最终结束了这一组重大的故事,以至在一段时间以后与其决裂,还要坚决地批评它。这一组作品虽然没有最终完成,但是,在文学中,它是这一类作品中最重要的。数年之后,雅罗斯瓦夫·伊瓦什凯维奇Jaroslaw Iwaszkiewicz(1894—1980),波兰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在为《告别玛丽亚》写的前言中写道:“我们都觉得,除了博罗夫斯基之外,在潜入令人类蒙羞的行径的本质方面,任何人也没有达到这样的深度,任何人也没有能够这样准确地勾画出人类变得卑鄙丑陋的方法和后果。所谓‘任何人’,不仅指我们波兰的任何人。我们觉得,世界上任何一种文学都不能够和博罗夫斯基的小说相比。在这一种文学创作中,他的作品乃是巅峰的成就。”这一评价确证了博罗夫斯基小说在世界上日益增长的声誉。

一九四九年,在离开德国三年半之后,博罗夫斯基返回德国。在日益猖獗的“冷战”时期,他开始了在东柏林波兰新闻情报处的文化报道员的工作。在对犯罪民族展开再教育的事业中,他想有所作为;在他的信念中,只有社会主义能够完成此举。他热情献身于在此时建立的民主德国开展的文化运动,在德国进步作家圈子内留下了最佳的记忆。从那里返回的时候,他成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热烈拥护者。他将生命最后的一年献给了狂热的政治活动和激烈的争论(首先是在《新文化》周刊版面上);这样的争论往往不择手段,论据混乱,沉没在这个情况复杂时代的顽固不化的特质之中。他自己的写作脱离了原有的计划,但是当时的某些作品,尽管依从了他自己宣告的原则,却依然保持了过去的尺度(《赫尔岑堡的音乐》、《种植员工的一天》),或者也力求在新题材中获得自己的非公式化的表现风格(《多罗塔女士的烦恼》)。作家突然自杀身亡当时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至今仍然是不解之谜。博罗夫斯基在慕尼黑写作的一首诗中写道:

世界像魔怪编织的迷宫般

路线纷繁纠缠似通而非通……

——《迷宫》

作家此前曾经多次巧妙打穿的迷宫,石头世界之后复又出现的迷宫,这一次在作者看来也是没有出路的,而自身若是进入这座迷宫,则是对于往昔神圣理念的背叛。

博罗夫斯基属于那种罕见的与众不同的作家,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和歌曲就是一回事。这一点决定他成就非凡——却要为此付出最高的代价。他既然用血写作了自己的作品,面对世界却没有保护自己。正如在他的作品中消除了个体与世界之间的隔阂那样,他同时要求自己和每一个人要为另外一个人、为他的历史、为共同的世界承担责任。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已经是遥远往昔的这些篇章还依旧有生命力,还依旧泛出震撼的力量,还依旧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