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我不知道,”薛回答,“我不记得它出自何处。”

一架小巧的纸飞机袭击我的肩头,掉在我的大腿上。我打开纸片,看见迈可神父潦草的笔迹。“是的,法官,”我迅速地说,“这的确出自《圣经》。”

“执行官,”海格法官说,“给我一本《圣经》。”他的手指开始翻阅半透明的书页:“布鲁女士,你是否知道这出自何处?”

我不知道薛·布尔能什么时候,或者到底有没有读过经文。这段引文可能出自教士口中,也可能出自上帝,也许是薛在整本《旧约圣经》中唯一知道的话。然而不知怎么的,他挑起了海格法官的兴趣,让他不再忽视我委托人的坦白率直,还去一页页查证《圣经》,仿佛那是以盲人的点字书写的。

我站起来,以迈可神父的引证作为装备。“法官,那出自《以赛亚书》。”我说。

中午休庭期间,我开车回到办公室。那并不是因为我有不可亵渎的职业道德。尽管严格来说,我有另外十六件案子与薛的案子同步进行,但老板已发出许可,我大可以把它们丢进身后的火炉。我只是需要完全脱离审讯片刻。当我穿过门口,美国民权自由联盟办公室的秘书傻眼地看着我:“你不是应该……”

“没错。”我急着说,走过档案间的迷阵,来到办公桌前。

我不知道薛的突发言词将如何影响法官。在被告一方尚未让证人出席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输了这场官司。但我知道,自己三个星期都没有睡好觉,奥利佛的兔子饲料也只剩浅浅的一层,而且今天一整天真的糟透了,什么都不对劲。我双手用力揉搓脸颊,然后才发现自己正在把睫毛膏弄糊掉。

我叹了口气,瞥向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当我不再像以往那般勤奋工作时,文件数量便开始持续增长。有一桩已被排入最高法院的上诉案,由一个头发极短的年轻人的律师提出。年轻人用白色油漆在老板的汽车专用道写下“毛巾头”三个字。老板是一间巴基斯坦杂货店店主,因为年轻人在工作期间喝醉酒而开除了他。那里还有一些有关1954年麦卡锡时代,美国国旗宣言为何会有“上帝之下”字眼的研究资料。另外还有一堆信件,寄信人希望我为他们争取权益。他的灵魂在绝望中摇摆,苛责美国民权自由联盟将去教会聚会的白种基督徒视作右翼保守分子。

一封信滑过我的手,掉落在大腿上。那是一只普通的信封,上方印着新罕布什尔州州立监狱典狱长的办公室地址。我拆开信封,拿出一张才刚印刷出炉、水印仍旧清晰的白纸。

那是一张请求出席以赛亚·布尔能的处决的邀请函。来宾名单包括检察总长、州长、原先负责薛一案的律师、我、迈可神父和几个我不认识的名字。法律规定,处决时,受刑人和被害人双方都要有一定人数出席。有点类似筹划一场婚礼,上面还有一组确认出席名单的电话号码。

距离薛预定的死亡时间还有十五天。

我是被告首要的,也是唯一的证人。惩治理事长是一位名叫乔伊·林奇的男人,他身材削瘦修长,幽默感就如同头皮上的头发一样,全都浪费掉了。我敢肯定,他接受这份工作时,从未想过自己将会面对新罕布什尔州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第一场死刑处决。

“林奇理事长,”助理检察总长说,“为了薛·布尔能的处决,设备都准备好了吗?”

“如你所知,”林奇说,“对于布尔能受刑人的死刑,新罕布什尔州并不具备足够的设备。我们本来希望能在泰瑞豪特执行处决,后来发现这并不可行。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必须盖一间毒药注射室,如今它占据了州立监狱以往作为运动场的一块角落。”

“你是否能向我们详细解释一下,这些费用包括了什么?”

理事长开始念一张明细表:“本案的建筑费,39100美元。毒药注射轮床,830美元。毒药注射相关设备,费用是684美元。除此之外,人事费,包括工作人员会议、训练以及参加说明会的费用,总共是48846美元。最初的补助为1361美元,化学药剂426美元。执行处决的场地还进行了几项外部设施的改善,比如证人区的直立式窗帘、处决室的光源开关、一面单向染色镜、空调设备、紧急发电机、一只无线麦克风和观看区的扩音器,以及一台单插座电话分机,一共是14669美元。”

“理事长,你做了不少算数题。根据计算,估计已经为薛·布尔能的处决花了多少钱?”

“105916美元。”

“理事长,”葛林雷夫问,“如果法庭同意薛·布尔能改处绞刑,新罕布什尔州是否有一座可以使用的绞刑台?”

“早就没了。”林奇回答。

“那么,倘若必须建一座新的绞刑台,这对新罕布什尔州的纳税人而言,算是一项额外的花费。这样的假设对吗?”

“正是。”

“建一座绞刑台,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理事长点点头:“一处至少架设在九英尺高位置的九英尺横梁,受刑人上方至少有三英尺的间隙。活门至少需要开启三英尺,才能确保适当的间隙。我们必须找到适当的方法来开启活门,并在开启之后使其不至于过度摇晃,还需要让绞刑绳索束紧的机关。”

短短几句话内,戈登·葛林雷夫已经把这桩官司从与心灵相关的宗教自由层面,重新转向薛无可避免、迫在眉睫的死刑。我瞥了薛一眼。双手紧铐的他,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

“刚刚提及的建筑材料费,不少于7500美元,”理事长说,“而且,还有一项控制肉体的投资。”

“是什么?”葛林雷夫问。

“一条连向两边手腕的腰带,以三千磅高强度尼龙制成,以及另一条用相同材质做成的腿部控制带。这样,在受刑人身体不听使唤的情况下,可以让警官把受刑人带上绞刑台。还有一顶兜帽,和一台机器刽子手。”

“不能只用一条绳索吗?”

“如果你谈的是处决人类,那就不行,”理事长说,“这套设备有两个纵向孔,悬挂一个U型钢铁钳,绑上一条绳索,就像一个活套,由一条三十英尺长的绳索拧结而成……”

对他们在薛·布尔能死刑构思上费的时间和精力,连我都感到印象深刻。“你做了很多研究。”葛林雷夫说。

林奇耸耸肩:“没有人想处决别人。我的工作,就是让他尽可能拥有该有的尊严。”

“林奇理事长,购买并安装这些设备,大概要花费多少?”

“将近一万美元。”

“而你说,新罕布什尔州为了薛·布尔能的死刑,已经投资超过十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