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梅杰·梅杰·梅杰少校(第3/7页)

“你现在是新任中队长了,”卡思卡特上校隔着铁路壕沟,冲梅杰少校粗鲁地吼叫道,“但是别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它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做了新任中队长而已。”

长久以来,卡思卡特上校对梅杰少校一直怀有很深的忌恨。他的花名册上一个多余的少校,意味着一份混乱的人员编制表,又给了第二十七空军司令部那些人攻击自己的把柄,卡思卡特上校相信那些人是敌人和竞争对手。卡思卡特上校一直在祈祷碰上一点点好运,像杜鲁斯少校的死。他已经为一个多余的少校苦恼透了,现在倒有了一个少校的空缺。他任命梅杰少校为中队长,然后坐上吉普车,像来时一样突兀地轰然而去。

对于梅杰少校,这就意味着球赛结束了。他很不自在地满脸通红,难以置信地呆立在原地,这时雨云又在他头顶上方聚集。他朝球友们转过身去,见到的却是一片好奇、沉思的脸,他们全都带着郁闷和费解的敌意木然地盯着他。他深感羞耻,浑身一阵战栗。球赛继续进行,可是再也不好玩了。他运球时,没人上来拦截;他一喊传球,无论谁在控球,就都把球传给他;而他投篮不中,也没人跟他争抢篮板球了。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第二天还是如此,第三天他就没有回来打球了。

像是约定好的,中队里谁也不再跟他说话,全都开始盯着他看。他双眼低垂,两颊滚烫,很是难为情,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轻视、嫉妒、猜疑、愤恨和恶意影射的对象。以前没怎么注意到他长得像亨利·方达的人,现在谈起这事就没完没了,甚至还有人用心险恶地暗示,梅杰少校被提拔为中队长,就因为他长得像亨利·方达。一直觊觎这个位置的布莱克上尉就主张梅杰少校确实就是亨利·方达,只是太过胆小而不敢承认。

梅杰少校在一个接一个难堪的灾难中狂乱挣扎。事先没有跟他商量,陶塞军士就差人把他的东西搬进了杜鲁斯少校生前专用的宽敞的拖车房,而当梅杰少校气喘吁吁地冲进中队办公室报告物品失窃时,里面的年轻下士一下子跳起身来,大喊“立正”,把他吓了个半死。梅杰少校同办公室里所有的人一起啪地立正,心想背后不知哪位要人进来了。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房里鸦雀无声,若不是二十分钟后丹比少校从大队司令部顺道过来向梅杰少校道贺,让他们都稍息了,也许这一大堆人会一直立正在那里,直到末日审判。

梅杰少校在食堂的遭遇比这还要可悲。米洛笑容可掬地候在那里,等着骄傲地引领他到前面一张小餐桌旁,那是他亲自摆放的,桌上铺着绣花台布,一只粉红的雕花玻璃瓶中插着一束鲜花。梅杰少校惧怕地却步不前,却又没有胆量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入座。就连哈弗迈耶也停止吃喝,抬起头茫然地盯着他,下巴垂得老长。米洛连拖带拉,梅杰少校只得顺从,于是丢脸地畏缩在他的专用餐桌旁,好不容易吃完这一餐。食物吃在嘴里就像灰渣,但他一口一口都咽了下去,生怕得罪了准备这一餐的任何人。之后跟米洛在一起的时候,梅杰少校第一次有了提不同意见的冲动,于是说他还是喜欢继续跟其他军官一起就餐。米洛告诉他说这样不行。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行的,”梅杰少校争辩道,“以前从没出过问题。”

“以前你可从没当过中队长。”

“杜鲁斯少校也是中队长,可他一直跟其他军官同桌就餐的。”

“这跟杜鲁斯少校的情况不同,长官。”

“到底跟杜鲁斯少校的情况有什么不同?”

“我希望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长官。”米洛说。

“是不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亨利·方达?”梅杰少校鼓起勇气问道。

“有人说你就是亨利·方达。”米洛回答。

“哎呀,我不是亨利·方达,”梅杰少校惊叫道,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我跟他一点也不像。就算我确实长得像亨利·方达,那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长官。只不过你的情况跟杜鲁斯少校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下回就餐时,梅杰少校从食品柜台取了食物,走过去打算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普通餐桌旁,却见他们满脸敌意,仿佛在他面前竖起一道无法穿越的墙,他当场给吓呆了,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上的托盘抖个不停,直到米洛悄然无声地走上前去,领着他乖乖来到他的专用餐桌旁,这才给他解了围。梅杰少校从此也就死了这条心,总是独自坐在他的餐桌旁用餐,背对着其他人。他很清楚他们怨恨他,因为他既然当了中队长,似乎就已高人一等,不能跟他们同吃了。只要梅杰少校在,食堂里就绝对没有任何人聊天。他知道其他军官在努力避免跟他同一时间就餐,而等他再也不去食堂,开始把饭带进自己的拖车房里吃的时候,大家才长舒了口气。

那天来了第一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讯问梅杰少校医院里有人假冒华盛顿·欧文签字的事,这倒提醒了他,从此他也开始在公文上这么干。他早已对这个新职位心生厌倦,很是不满了。他被任命为中队长,却全然不知作为中队长应该干些什么,只晓得他该做的就是在公文上假冒华盛顿·欧文的签字,再就是躲在中队办公室帐篷后面他的小办公室里,倾听窗外不时传来德·科弗利少校的马蹄铁落地时发出的或清脆或沉闷的响声。他被一种重要职责尚未得到履行的印象一刻不停地压迫着,徒劳地等待着任务从天而降。他很少出门,除非绝对必要,因为他无法习惯被人盯着看。偶尔,单调也会被打破,陶塞军士会让某个军官或士兵就梅杰少校无法应对的事情来找他,而他立马就打发来人去找陶塞军士,请他酌情处理。身为中队长,该他办理的任何事务显然都会由别人办妥,他不必费任何心思。他越来越闷闷不乐,情绪低落。他时常认真地考虑要去见见随军牧师,倾吐满腹的烦忧,但随军牧师似乎也为自己的苦恼焦头烂额,于是梅杰少校又犹豫了,不愿给他加添烦恼。再说,他不能断定随军牧师是否也为中队长服务。

他也不能十分肯定德·科弗利少校在干些什么,在没有外出租赁公寓或者拐骗外国劳工的时候,除了掷马蹄铁,他就没有更加紧要的事情可做。梅杰少校常常专心致志地看着马蹄铁轻声坠地或绕着地上的小钢桩旋转下落。他一连几个小时偷窥德·科弗利少校,心里惊奇如此威严的一个人居然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他常常心痒痒想加入德·科弗利少校的游戏,但是整天投掷马蹄铁,看来跟在公文上签署“梅杰·梅杰·梅杰”也差不多一样沉闷,而且德·科弗利少校面容严峻,令梅杰少校望而生畏,不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