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梅杰·梅杰·梅杰少校(第4/7页)

梅杰少校弄不明白自己跟德·科弗利少校的关系,或者德·科弗利少校跟自己的关系。他知道德·科弗利少校是他的副官,但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能判定,德·科弗利少校当他助手,他是有幸得到了一位宽厚的上司,还是不幸碰上了一个失职的部下。他不想问陶塞军士,暗地里他还有些怕他,却又没有别的人可问,他最不想找的便是德·科弗利少校。极少有人胆敢就任何事情前去请教德·科弗利少校,而唯一一个蠢得掷了德·科弗利少校的马蹄铁的军官,第二天就染上了最严重的皮亚诺萨怪病,连格斯和韦斯甚至丹尼卡医生都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人人都确信,那可怜的军官是因得罪德·科弗利少校而染上疾病的,虽然没人说得准到底是怎样染上的。

送到梅杰少校案头的公文,大多数与他毫无关系。其中大部分公文都提到了先前的公文,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不过绝对没有必要再去查找这些文件,因为公文中的指示照例就是给人忽略的。因此,仅仅在效率极高的一分钟里,梅杰少校就可以签署二十份文件,每一份都建议他绝对不要理会其他文件。每天都接到从设在大陆的佩克姆将军办公室发来的冗长的简报,标题常是一些快乐的说教,比如“拖延是时间的窃贼”和“清洁近乎圣洁”。

读了佩克姆将军关于清洁和拖延的公文,梅杰少校觉得自己就像个肮脏又拖拉的人,于是他总是尽快把它们都清除掉。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是那些偶尔一见的有关那位不幸少尉的公文;少尉来皮亚诺萨岛还不到两个小时,就在奥尔维耶托上空的轰炸任务中送了命,才打开一半的行李包仍然留在约塞连的帐篷里。那不幸的少尉没来中队办公室报到,而是去了作战室,所以陶塞军士决定,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向上面报告说他根本没来中队报到,而偶尔涉及他的文件都谈到了他似乎化成了空气的事实,在某种意义上,这可正是他的结局。最终,梅杰少校倒对那些送到案头的公文心存感激了,因为终日坐在办公室签署公文,比终日坐在办公室不签署公文要好得多。它们让他有事可做。

他签署的每一份公文经过两到十天后必定回来,后面新附一页纸要他再次签字。它们总是比原先厚了许多,因为在他上次签字的那一页和要他再次签字的附加页之间,都是签字页,上面有散驻各处的所有其他军官新近的签字,他们也是忙着在同一份公文上签字。梅杰少校看着简单的公文神奇地膨胀成厚重的手稿,心里越来越沮丧。一份公文不管他签过多少次,永远都会回来要他再签一次,他渐渐断了摆脱其中任何一份的念头。一天——就是那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初次来访的第二天——梅杰少校在一份公文上签了华盛顿·欧文而不是自己的名字,只想看看是什么感觉。他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于是整个下午对所有公文都照此办理。这是他一时冲动的无聊之举和反叛行为,他知道事后必将为此受到严厉的惩罚。第二天早上,他战战兢兢走进办公室,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也没发生。

他犯了罪,可是感觉很好,因为他签了华盛顿·欧文名字的公文,没有一份再回来!终于看到了进展,于是梅杰少校以抑制不住的热情,全心投入他的新职业。也许在公文上签署华盛顿·欧文的名字算不上一个职业,但总比签署“梅杰·梅杰·梅杰”少些单调。等感到华盛顿·欧文越签越单调后,他就调个次序改签欧文·华盛顿,直到这也越签越单调。他是在把事情办成,因为公文上只要签了这两个名字之一,就再也不会返回中队了。

真正返回中队的,最终倒是化装成飞行员的第二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大家都知道他是刑事调查部的密探,因为他向他们吐露了真实身份,却又恳求每个人别泄露给他人,其实他早已向那些人透露他是刑事调查部的了。

“中队里只有你知道我是刑事调查部的,”他向梅杰少校吐露道,“你要绝对保守秘密,我的工作效率才不会受影响。你明白吗?”

“陶塞军士也知道。”

“是的,我知道。我要进来见你,就只能告诉他。不过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讲的。”

“他告诉我了,”梅杰少校说,“他告诉我说外面有个刑事调查部的人想见我。”

“那家伙。我必须对他进行安全审查了。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把任何绝密文件摊在这儿,至少要等汇报的时候才摆出来。”

“我这里没有什么绝密文件。”梅杰少校说。

“我说的就是这类文件。把它们锁进公文柜,不要让陶塞军士拿到了。”

“公文柜唯一一把钥匙就在陶塞军士手里。”

“恐怕我们是在浪费时间,”第二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有些生硬地说。他是个活跃、矮胖而易激动的人,动作敏捷而果断。他从一只红色大信封里抽出几份影印件来,信封一直显眼地藏在他的飞行皮夹克里,夹克上花里胡哨地印了些飞机穿越橙色高射炮火的图片,以及标志着完成五十五次作战任务的几排整齐的小炸弹。“你见过这些吗?”

梅杰少校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份寄自医院的私人信件的影印件,上面审查官签署了“华盛顿·欧文”或“欧文·华盛顿”。

“没有。”

“那这些呢?”

接着梅杰少校盯着几份寄给他的公文,上面他签署了相同的名字。

“没有。”

“签这些名字的那个人在你的中队吗?”

“哪一个?这儿有两个名字。”

“随便哪一个。我们推测华盛顿·欧文和欧文·华盛顿是同一个人,他用两个名字,不过是想迷惑我们。你知道,这是常玩的把戏。”

“我想中队里没有叫这两个名字的人。”

那第二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面露失望之色。“他可比我们想的聪明多了,”他评论道,“他正在用第三个名字,摆出另一个人的样子。我想……啊,我想我知道这第三个名字是什么。”他兴奋而颇有灵感地又拿出一份影印件给梅杰少校研究,“这个如何?”

梅杰少校身子微微前倾,看到一份胜利邮件的影印件,上面除了玛丽这个名字,一切都被约塞连黑掉了,他还写上“我苦苦思念着你。美国随军牧师 A.T.塔普曼”。梅杰少校摇了摇头。

“我以前从没见过。”

“你知道谁是A.T.塔普曼吗?”

“他是飞行大队随军牧师。”

“这才是关键,”第二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说,“华盛顿·欧文就是飞行大队的随军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