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午夜伦敦

那周我去参加“开启新生活”小组活动时,杰克不在。达芙妮说厨房里没有男人,她自己没法开罐子;苏尼尔说几个在世的手足分割兄弟留下的东西,起了些争执;而我一直翘首盼望着教堂那头厚重的红门会被一个人推开。我告诉自己,这主要是出自对杰克的关心。他需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表达对父亲种种行为的不满。我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希望见到的人不是那个斜身倚在摩托车上的山姆。

“令你比较烦心的小事情是什么,露易莎?”

可能杰克不会再来了,我心想。也许他觉得不再需要这里了。每个人都这么说过,的确有人中途退出。所以肯定是这样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俩了。

“露易莎?平时的小事?肯定有的吧。”

我一直想着那片田野。火车车厢里狭小而整洁的空间。山姆胳膊夹着母鸡,在田野上闲庭信步,就像夹着个价值不菲的小包袱。母鸡胸前的羽毛,轻柔得如同一句低语。

达芙妮捅捅我。

“我们在讨论日常生活中有哪些小事,会让你被迫思考失去亲人这件事。”马克说。

“我想上床。”娜塔莎说。

“那可不是小事啊。”威廉姆说。

“你又不认识我老公,”娜塔莎说,然后鼻子哼哼地笑了一下,“不是的。这个玩笑太不合适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能开玩笑是好事。”马克鼓励地说。

“奥拉夫那方面不错的。事实上,可以说很厉害。”娜塔莎目光闪烁地看着我们。看没人说话,她举起双手,比出一个长度,然后重重地点点头。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们能不能让话题回到‘失去的象征’上?露易莎,你刚刚正要告诉我们,哪些小事情让你想起你失去的人。”马克说。

我坐在那儿,试图忽略掉娜塔莎。她又举起手,比划着某个东西的长度。

“我很想念那时候有人和我讨论各种事情。”我谨慎地说。

大家纷纷感同身受地窃窃私语起来。

“嗯,我的朋友不是很多。我和前男友在一起很久,但我们……我们不怎么约会。然后就是……比尔。我们就是一直聊天一直聊天。聊音乐,聊各种各样的人,聊我们做过的事、想做的事。我永远不用担心说错话,或得罪他,因为他就是‘懂’我,你们知道这种感觉吧?现在我搬来伦敦,独自一人生活,远离家人,跟他们说话往往比较……需要技巧。”

“我懂的。”苏尼尔说。

“最近,我遇到一件事,真的特别想跟他倾诉。我在心里跟他说话,但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我很怀念……能够脱口而出的感觉,‘嘿,这个你怎么看?’而且他说的往往就是对的。”

大家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可以跟我们倾诉,露易莎。”马克说。

“这事儿……有点复杂。”

“总是很复杂的。”林恩说。

他们的脸,满含善意和期待,但他们可能完全不理解我要说的任何事。我明白,他们是不可能真正懂的。

达芙妮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丝巾。“露易莎需要的,是一个新的男人,这样才能聊得下去。肯定是的。你年轻又漂亮,总能找到的。”她说,“你呢,娜塔莎,也快点出去找。我已经来不及了,但你俩不应该在这个黑乎乎的老房子里傻坐着。对不起,马克。但她们真的不应该这样。你们应该出去跳跳舞,找找乐子。”

娜塔莎和我互看了一眼。显然,她跟我一样,渴望出去跳跳舞。

我突然想起“救护车山姆”,但马上又摇摇头赶走这个想法。

“如果你还想要男人的哪部分,”威廉姆说,“我可以给你画……”

“好了,大家伙儿。我们来说说遗嘱的事吧,”马克说,“有没有人对遗嘱感到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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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十五分,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发现莉莉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放下包。“你过来多久了?”

“早饭的时候就来了。”

“你还好吧?”

“嗯。”

她脸色苍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太累了。

“不舒服?”

她拿碗吃着爆米花,手指懒懒地在碗底抓着碎屑。“今天我什么事儿都不想做。”

她的手机响了,她无精打采地看着刚刚发来的信息,然后把手机塞到沙发垫子下面。

“真的没事吗?”过了一会儿,我又问道。

“没事。”

她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说了我没事。”

说话的时候,她没看我。

那晚,莉莉就住在我的公寓里。第二天,我正要去上班,特雷纳先生打来一个电话,说要跟莉莉通话。莉莉眼神空洞地望着我,很不情愿地接过听筒。听不清电话那头具体讲了些什么,但能够辨认出特雷纳先生的语气:和蔼慈祥,令人安心,非常温柔。那边说完后,莉莉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

“你要再去见他了?”她把听筒递回来,我问。

“他想到伦敦来见我。”

“嗯,那很好啊。”

“但现在他不能离她太远,因为她随时可能生产。”

“你想让我送你回那边见他吗?”

“不用。”

她用膝盖抵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你想聊聊吗?”过了一会儿,我说。

她没有回答。一两分钟后,我意识到,她不想聊。

星期二,我走进卧室,关上房门,给特丽娜打了个电话。我们一周要通几次话。现在我跟父母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和妹妹之间的谈话“雷区”便不复存在了。隔阂消除,联系自然也频繁一些。

“你觉得这正常吗?”

“父亲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曾经有整整两个星期没跟他说一句话,只是小声抱怨咕哝着。那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没什么心事。”

“但她连声咕哝都没有,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十几岁的小孩儿,都那样,那是他们的‘默认设置’。反倒该担心那种整天乐呵呵的孩子,他们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习惯,暴饮暴食啊,厌食症啊,或者从商店里偷口红啊之类的。”

“过去三天她就一直躺在沙发上。”

“所以你觉得……?”

“我觉得有事。”

“她今年十六岁了,生父一直不知道她的存在。他俩还没来得及相认,他就离世了。母亲跟她口中的‘丑八怪’结了婚,给她生了两个克雷兄弟[1]似的弟弟。家里的门锁换了。如果我是她,估计会在沙发上躺一年吧。”特丽娜喝了口茶,发出夸张的响声,“另外,她的室友每天穿着亮闪闪的‘斯潘德克斯’弹性纤维绿裙子跑去酒吧上班,还说这是所谓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