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向前一步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威尔。

我双膝顶在胸前坐着。我试着想象,如果他当时能和我面对面,会说些什么。但我脑中属于他的声音已经消失,这个事实让我的悲伤又增添一分。

现在该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不能在威尔留给我的公寓里继续住下去了。我感觉这失败的人生配不上如此的奖励。这个地方是怎么来的啊,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家呢?我要把这房子卖了,然后把钱花在其他地方。但是卖了之后,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想起自己这份工作。现在只要一听到风笛声(就连电视上的也不例外),胃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缩紧。理查德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活得毫无价值。

我想起莉莉。现在她走了,毫无疑问。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此时此刻这种寂静显得那么沉重。我牵挂起她的去向,紧接着又把这个想法从脑中赶走。

雨势小了一些,雨点细细碎碎地飘落,直至停歇。仿佛天气也在向人们道歉,懊悔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我胡乱换了件衣服,拿吸尘器打扫了整个公寓,扔掉派对留下的垃圾。我准备步行去花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马克说过,出去走走逛逛总是好的。在喧嚣吵闹的哥伦比亚路走一走,或许我会好些吧,那里的路边摆满了俗艳夸张的花朵,买花的人们熙熙攘攘。

我到萨米尔店里买了个苹果,同时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还是把他吓到了。(“姐儿们,你没嗑药吧?”)接着,我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那片花的海洋。

我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馆买了杯咖啡,透过雾气腾腾的窗户看着花市。看起来,我是唯一独自来逛的人,但我选择忽略这个事实。在空气湿润的花市里,我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湿气和熏得人微微发昏的百合香气,牡丹与玫瑰那层层堆叠的美妙花瓣上,有露珠挂在上头,就像小小的透明玻璃球。我买了一束大丽菊,感觉自己像极了那则广告中的人物:孤单无依的女孩置身于一场华丽无比的“伦敦梦”。

我步行回家,将大丽菊夹在胳膊下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一瘸一拐的,同时试图停止自问“哦,你以为你在骗谁啊”,但这句话一直在我脑中翻腾跳跃。

黄昏已近,夜幕降临,像所有的夜一样孤独。我继续完成公寓的扫除工作,从马桶里捡出一些烟头,看了会儿电视,清洗制服。我泡了个奢侈的泡泡浴,但才进去五分钟便爬了出来,因为一坐进去脑子里各种想法就会跳出来折磨我。我不能给母亲或是妹妹打电话,因为我知道在她们面前自己绝对无法强颜欢笑。

最终,我把手伸进床头柜,拿出一封信。这是威尔生前安排好让我在巴黎读到的。那时的我,内心还充满了希望。我轻轻打开那张已经被看得皱巴巴的纸。威尔走后的头一年,有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读一遍,渴望他降临到我身边。那些日子里,我也会克制自己,告诉自己不需要每晚都看,害怕看多了会失去那种护身符般的神奇力量,怕那些字字句句会变得毫无意义。嗯,现在我需要打开看一看。

信是用电脑打出来的,但在我看来却和他手写的一样亲切。那些打印的字体上仍然残留着威尔生命的踪迹。

在你的新世界里,你可能暂时会觉得不太舒服。离开舒适区,总是会有奇怪的感觉的……你心中有一种渴望,克拉克。一种无畏无惧的勇敢。你只不过像大多数人一样,把它埋葬了。

好好活着,去生活,去感受。

我读着这字字句句,它们来自一个曾经相信我的男人。我把头靠在膝盖上,终于无声饮泣。

电话响起,声音太大,就在耳边,惊得我跳了起来。我慌慌张张接听,发现已是凌晨两点。

又是熟悉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惧。“莉莉?”

“什么?是露露吗?”

那头传来内森抑扬顿挫的男低音。

“凌晨两点啊,内森。”

“哎呀,我经常忘记时差的问题。抱歉。不如我挂了吧。”

我撑着自己坐起来,揉揉脸。“不,不……你打来电话挺好的,”我打开床头灯,“你还好吗?”

“很好!我回纽约了。”

“不错。”

“是啊,跑去见见老朋友是挺不错的。但是过个几周我就心痒痒想回来了。这个城市真是一级棒。”

我挤出一个微笑,好让他感受到我的热情。“真不错,内森。我为你高兴。”

“你在那个酒吧干得还好吧?”

“挺好的。”

“你不想……不想干点儿其他的?”

“嗯,就是那种心态吧。过得不顺的时候,就跟自己说,‘哦,本来可能会更糟的。很可能我在做着给狗狗粪便箱清理粪便的工作呢’。嗯,好吧,不过此时此刻我倒宁愿自己是跑去清理狗狗粪便的人。”

“那我有个提议。”

“客人也经常这么跟我说,而我总会拒绝的。”

“哈,好吧。这里有份工作机会,为我住的这家人服务。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你。”

他解释说,这位高普尼克先生的太太,不是那种典型的华尔街高管家的贤妻良母,她不逛超市,不给老公做午饭。她从波兰移居到美国,有轻微的抑郁倾向。她很孤独,而家里请的保姆是个危地马拉女人,跟她一句话都说不上。

高普尼克先生希望找个信得过的人陪陪他的太太,顺便带带孩子,一家人外出旅游的时候也好搭把手。“他希望给家里找个得力的女助手。要性格开朗,值得信赖,不要向外界透露他们一家的私人生活。”

“他知不知道……”

“初次见面时,我就跟他提了威尔的事,但在那之前他已经做过一番背景调查了。他并不反感。他说我们遵从了威尔的意愿,并且从来没有为了钱向外界透露内幕,令他印象深刻。”内森顿了顿。“我想清楚了,露露,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最看重的品质就是谨慎与值得信赖,这比其他任何品质都更为重要。嗯,没错,你肯定不可以是个白痴,要具备专业素养。但是,那两点才是关键。”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仿佛游乐场里某个人不受控制地跳起了华尔兹。我把电话拿到眼前看了看,又贴到耳边。“这是不是……我其实还在梦中吧?”

“这份工作并不容易,工作时间长,担子重。但相信我,姐儿们,我过得简直开心死了。”

我伸手捋了捋头发,脑海里浮现起那些大吵大闹的生意人,以及理查德锥子般锐利的眼神。我想起这间公寓的每个夜里,四周的墙壁仿佛慢慢缩紧,要将我埋葬吞噬。“我也不知道……这太……我觉得这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