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生日派对

我们还说话吗?

当然。你想说什么?

有时,看着身边人那形形色色的生活,我怀疑生命中那些不可磨灭的伤痕是否不可避免。毁了你的不止是你爸你妈,拉金先生[1]。我环顾四周,就像某个戴上眼镜、重新拥有清晰视野的人,发现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被烙下了爱的残酷印记。我们总会痛失所爱。他们有的不知所踪,有的匆匆离去,有的葬入坟墓。

威尔带给我们所有人的痛,兼而有之。他本无意如此,但单单一心求死的选择本身,已是莫大的伤害。

我曾经深爱的这个男人,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但他对我的爱还不够深切,不足以令他继续坚守在这个世界上。而今,我过于胆怯,不敢去爱一个有可能爱我的男人,只怕万一……万一什么呢?晚上,莉莉躲在房间沉浸在手机中,整个公寓安静了下来,我苦思冥想着。

山姆没有打来电话,我不能怪他。就算打来了,我又能说什么呢?事实上,我之所以不想谈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谈。

并不是说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有他在身边,我好像变得有点可笑起来。我傻里傻气地笑,幼稚地讲着笑话。我心中泛起的热情让自己感到无比惊讶。有他在身边,我感觉好了很多,更加喜欢自己,喜欢周围的一切。

但是。但是。

和山姆展开一段认真的恋情,是否意味着失去更多?从统计数据来看,大多数恋情终将以失败告终。并且,鉴于我过去两年来的心理状态,似乎不太可能逃脱数据的魔咒。我们可以小心翼翼地聊一聊,我们可以短暂地纵享美好时光。可最终,爱便意味着更多的痛苦、更多的伤害。我伤害自己倒没什么,要是伤害到他,就太糟糕了。

谁能承受得住呢?

我又睡不好了,闹钟响时没有及时醒来,所以,就算后来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也没能准时赶上外祖父的生日,今天是他八十大寿的日子。父亲拿出托马斯洗礼时用过的折叠帐篷,好久没用了,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上面还长了一层青苔。父亲把帐篷支起来,放在花园一侧。通往后巷的门敞开着,左邻右里进进出出,带来蛋糕和美好的祝福。作为主角的外祖父,坐在一张塑料户外椅上,朝那些他已经认不清的人点头致意,偶尔怀着期待的目光看一眼手上叠起来的《赛马邮报》。

“说起这个升职,”特丽娜负责端茶倒水。她拿着一把巨大的茶壶倒茶,并把茶杯分发给来客,“具体是什么意思?”

“嗯,我会有个头衔。每次轮班结束后,由我负责查账,还有一串钥匙归我管。”理查德·帕西瓦尔告诉我,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职责。说这话时,他一脸浮夸的庄重,仿佛递给我的钥匙是圣杯之类的神物。明智地运用这些职权。这是他的原话。我心里一直碎碎念,一串儿酒吧钥匙,我能拿来干什么呢?耕出一地的粮食?

“薪水呢,怎么样?”我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

“每小时多一英镑。”

“嗯。”她并不满意。

“我不用再穿那套制服了。”

她上下打量着我。为了回来祝寿,我早上特意穿了一条“查理天使”的连体裤。

“嗯,这挺不错。”她为拉斯洛太太指了指三明治的方向。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一份工作而已,算是取得了一点进展。我不能告诉她,有时候工作就像某种特别的折磨,我不得不看着每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像只大鸟在积聚力量,然后一飞冲天。我不能告诉她,每天穿上那件绿色的Polo衫,总让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妈妈说你找了个男朋友。”

“他不算是男朋友。”

“这个她也说了。那到底是什么呢?你们只是偶尔约一下?”

“不是。我们是好朋友。”

“所以他长得很难看。”

“不难看。他很帅。”

“但是内心很渣。”

“虽然不关你的事,但是他很棒,也很聪明,你不要……”

“所以他是有妇之夫。”

“他不是。我的天哪,娜娜,你能不能乖乖听我解释?我喜欢他,但还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因为有大批长得帅,又有工作的单身性感男人排着队等你临幸?”

我对她怒目而视。

“我就那么一说。这么好的男人你还挑来挑去的。”

“你考试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别想转移话题,”她叹了口气,又开了一罐牛奶,“再过几个星期吧。”

“怎么啦?你分数肯定很高。你应该有这个自信。”

“分数高低又有什么区别?我没出路的。”

我皱皱眉头。

“斯托特福德没什么工作机会,而我既租不起伦敦的房子,也买不起托马斯的儿童医疗保险。再说,我刚入行,不管考试成绩有多好,薪水也不会高的。”

她又倒了一杯茶。我本想反驳她的,但我太了解目前就业市场的残酷了。“那你准备做什么?”

“暂时先待在这儿,大概在家和伦敦之间上下班吧。希望妈妈不要拒绝去接托马斯,她最近可是在搞女权革命啊。”她笑了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我从没见过妹妹情绪低落的样子。很多时候,她就算心情不好,也会奋力前行。她像机器人般坚信,当忧郁的情绪袭来时,必须停止抱怨,振作精神。我正苦想该怎么回复她,突然听到餐台那边一阵骚动。抬头看去,原来父母亲正隔着一个巧克力蛋糕怒目相向。他们尽量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从牙缝里挤出来,显然不想让外人看出他们在吵架,却又无法忍住不吵。

“妈妈?爸爸?没事吧?”我走上前去。

父亲指着桌上的蛋糕。“这个蛋糕不是咱们自己做的。”

“什么?”

“这个蛋糕。不是咱们自己做的。你看。”

那个装饰着糖霜的巧克力大蛋糕,蜡烛之间还点缀着巧克力豆。

母亲恼怒地摇着头。“我要写篇论文。”

“论文?你又不上学!外公的蛋糕都是你亲手做的。”

“这个蛋糕很棒,是在维特罗斯[2]买的。爸爸应该不介意不是手工制作的吧。”

“他当然介意了。他可是你父亲。你介意的吧,爸爸?”

外祖父转头看看我们,轻轻摇了摇头。周围的邻居突然停止了交谈,紧张地面面相觑。巴纳德和乔西这对克拉克夫妇可从来没红过脸呀。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难过。”父亲哼哼地出着气。

“要是爸爸都不难过,巴纳德,你操的哪门子心?只是一个巧克力蛋糕而已,别搞得好像我不重视他生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