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4页)

他勉强笑着,半开玩笑地看着她递过来的两张照片。第一张是个侧脸,是镇上最好的摄影师给照的。另一张是快照,也很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带花边的裙子,第一次见到他时,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在刺眼的阳光下,她努力睁开双眼,脸有些变形了。“谁给你照的?”艾米利奥问,“莱亚尔迪吗?”他想起一天看见莱亚尔迪走在街上,胳膊下夹着个相机。

“不是,不是!”她说,“你这个醋坛子!这是那个画家,达特给照的,人家都结婚了,他可是个正经人。”

婚是结了,正不正经就难说了!“我没吃醋,”艾米利奥说,他低沉着声音,“但是难过,真的难过。”他看到了达特本人的照片——在很多照片当中——那个留着红色大胡子的男人,镇上的画家都喜欢给他画像。一看到他,艾米利奥就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心里隐隐作痛:“我勾搭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我老婆吃醋。”

他不需要费心搜寻证据,证据铺天盖地,令他措手不及。因为安吉丽娜弄巧成拙地把这些证据摆到他眼前,他不得不看。她很受伤,觉得受到了侮辱,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是通过梅里吉认识他们的。”显然,她在撒谎。像梅里吉这样日理万机的商人,根本不可能跟这些放荡的年轻人和画家成为朋友。就算他们真的认识,他也不应该跟未来的妻子介绍他们。

他盯着她,久久地,那种找寻的目光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她知道这眼神的含义。她脸色发白,盯着地面,静静等待着一切。但艾米利奥突然意识到,他自己没有吃醋的权利。不!他自言自语,他不能羞辱她,不能让她受苦,他永远不会这么做。为了向她表明他依然爱她,这次,他非常温柔地试图再次吻她。同时想起,就在几分钟前,他的态度还完全不是这样。 

她的态度说明她当时就原谅他了,但她从他身旁走开,求他不要再试图吻她。她竟然会拒绝这个对自己意义重大的吻,他没想到,最后,他比以前都更加生气。“我罪过太多,感到良心上过不去。”她认真地说,“要想今天免罪,太难了。都怪你,让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开始忏悔。”

艾米利奥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宗教多么神圣啊!他已经把宗教从自己家里排除,剥夺了艾米莉亚从中受益的权利,但现在,他在安吉丽娜身上发现了宗教,并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喜爱欢迎着宗教。面对着这个诚实女人的宗教信仰,墙上的那些男人似乎不那么可恨了。他离开时,尊敬地吻了安吉丽娜的手,她把这视为对她美德的赞美,并欣然接受了这种敬意。

所以,他这次拜访的唯一结果,就是找到了去她家的路。他养成了每天早上去她家的习惯,给她带一些配咖啡吃的零食。那时,他多么享受和她共处的那一个小时啊!她刚刚起床,美妙的身躯还带着被窝里的温度,他把她拥在怀里,紧紧拥抱着。隔着她薄薄的睡衣,他感受着她的体温,那感觉就像和她的身体有了直接的接触。宗教的魔力很快消失了,因为仅凭安吉丽娜的宗教信仰,并不足以让任何人一直为她辩护,但艾米利奥的怀疑再也没像从前那样强烈过。当他在那间屋里时,他根本没时间左顾右看。

安吉丽娜又试图在另一件事上营造宗教的氛围——毕竟这曾给她带来了好的结果,但这次却没奏效,她很快就发现这是自取其辱。当她受够了他的吻,她就一边说着“会众散去”,一边把他推开,以此让艾米利奥为自己在和她分别时多次严肃表达过的那个神秘想法感到丢脸。就算她只想让他帮一点小忙,也会说着“承神之佑”;看到他很吃力就嚷嚷着“深表歉意”;要是他说了她不想听的话,她就会说“主啊,请给我们自由”。

虽然他从未完全拥有她,但他不完整的占有却已经让他非常满足。如果他想要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那也是因为他没有自信,他怕自己成为那些在墙上看着他的男人的笑柄。她急切地为自己辩护。她说她哥哥会杀了她。一次,他比往常更进一步,她突然大哭起来。她说,如果他不想让她高兴,他就不是真的爱她。然后,他愉快而平静地放弃了他的攻势。她不曾属于过任何人,他十分确信自己不会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

她认真地承诺会把自己给他,前提是这不让她陷入麻烦,也不让他感到困扰。她说话的语气让人感觉这仿佛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一天,她突然有了灵感:他们必须找到第三个人,这个人可以平衡他们关系里任何错综复杂的矛盾。而且,骗这个人很有趣。他出神地听着她的话,他把这些话理解为对他的爱的告白。虽然找到安吉丽娜所希望的第三方希望渺茫,但他现在终于对她对待自己的感觉放心了。她千真万确就是他所渴望的那样,她爱他,却不以爱的名义束缚他,也不限制他的独立。

的确,那一刻,他的全部生活都被他的爱占据了。他无法做任何思考,他无法工作,甚至无法履行他的工作职责。但这样也好。他开启了短暂的人生的新篇章,在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很难回到从前那个未被扰乱的状态。他对幻像的热衷,让他把生活看成一条穿过平静山谷的笔直而平坦的道路。在他第一次遇到安吉丽娜的地方,这条路就分岔了,他开始穿过各种景物:树木、花朵、小山,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在那之后又掉入山谷,又成了那条笔直的道路,平坦而安全。但因为之前那段迷人、生动、富有活力,也略带疲惫的回忆,现在的路途也不那么乏味。

一天,她告诉他,她不得不去她们家的熟人——德路易吉家里工作。德路易吉女士待人友善,是安吉丽娜的朋友,她丈夫年龄偏大,他们家有个女儿,没有男孩。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她。安吉丽娜说:“我很喜欢去那儿,因为在那儿比在自己家高兴。”艾米利奥说不出反对的话,只好委屈自己,只有晚上才能见她。从那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比之前少了,因为她常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不能再出来一趟。

这么一来,他发现自己晚上又有了很多空闲时间,他可以多和朋友还有妹妹相处。他还在试图骗他们——关于这次冒险的重要性——就像他骗自己一样,他甚至想让巴利相信:他很高兴安吉丽娜有时晚上有事,这样他就不用每天陪她,但当巴利用那平静而洞察一切的眼神看他时,他一下就脸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隐藏自己的感情,只好开始打趣安吉丽娜,给巴利讲他观察到的关于安吉丽娜的那些事,但事实上,这一点儿也没减弱他言语间对她的那种温柔。他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妙语大笑,而巴利,因为对他太了解,一眼就看穿了他话语里的伪装,由他自己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