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他关上身后公寓的门,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餐厅里,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和妹妹单独相处的那无聊的一小时。突然,艾米莉亚的屋里传来两三个莫名其妙的词语,最后是一个完整的短语:“滚开,你这个丑陋的畜生!”他不禁有些颤抖。她的声音,因为疲劳或情绪的原因变化很大,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她好像在模仿谁说话。她这个点儿就已经睡着了吗?大白天的,她在做梦吗?

他轻轻推开门,眼前出现的景象,他到死都不会忘记。那天以后,那个场景的某处细节似乎一直在敲打他的神经,他不断回想起整个画面,再次感到那种令人惊悚的恐惧。那时候,几个农民正经过附近的那条路,他们唱着歌,周围的氛围似乎从来没有变化。从那以后,每次想起那种氛围,艾米利奥总是满含泪水。远处传来的那些歌声没有起伏,没有温暖,也没有感情。附近的公寓里,那些根本不懂乐器的人在弹奏着粗俗的华尔兹舞曲。他们弹得如此糟糕,在他听来,那华尔兹舞曲简直像葬礼进行曲——在那之后,这声音又那么频繁地再次重现!甚至连外面快乐的日子,在他看来,也是悲伤的。正午刚过不久,耀眼的阳光从对面房子的窗户反射到这孤独的房间。然而,他关于那一刻的回忆,却一直和黑暗与寒冷的感觉相关。

一打开门,他就看见艾米莉亚的衣服扔了一地,扔在门边的那条短裙让他无法把门完全打开。还有一些衣服扔在床下,而她的胸衣,则被夹在玻璃窗上,她的靴子却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中间。

艾米莉亚坐在床边,她只穿着一件短衬衫。她没注意到哥哥进来了,她的手还在继续轻轻地沿着腿从上到下移动,她的腿像锤子一样细。艾米利奥看到她赤身裸体,她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他非常惊讶。

一开始,他没意识到她的精神错乱。他没注意到她身体上的那种疲惫不堪,他听到她的呼吸很大声,她的呼吸也有些困难,然而,他以为这是因为那个坐姿让她很疲惫。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生气——他还没从安吉丽娜的纠缠中完全解脱,就又摊上一个随时可能给他带来烦恼的女人。“艾米莉亚!你在干什么?”他斥责地说。

她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尽管她似乎听到了华尔兹舞曲的声音——她的双手随着节奏,来来回回地在腿上移动。

“艾米莉亚!”他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到了,声音微弱地重复着她的名字。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转了过来。她先是感到了手的触摸,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但她没认出他,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某种狂热,她使劲儿盯着他。她的脸颊火红,嘴唇发紫、发干,不成样子,像是一个不肯愈合的旧伤口。她的目光转移到窗户上,那目光被阳光淹没。但是,可能是阳光太刺眼,她的目光又马上转移到她赤裸的腿上,她充满好奇又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腿。

“噢,艾米莉亚!”他大喊,他所有的恐惧都在那一声大喊中发泄了出来。他希望这声大喊能让她想起他是谁。他只是一个脆弱的男人,他害怕胡言乱语和精神错乱,好像它们是传染病。艾米利奥对这一切厌恶至极,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才忍住没从房间里飞奔出去。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强烈的反感情绪,拍着妹妹的肩膀,大喊:“艾米莉亚!艾米莉亚!”——这是求助的呐喊。

她终于听到他说话了,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她再次看着他,若有所思,好像她在试图理解那些呼喊的意义,还有他反复在她肩膀上施加的压力。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好像她突然明白了那折磨她的负担。然后,她忘记了艾米利奥,也忘记了自己的筋疲力尽,她再次大喊:“噢,还是那些烦人的东西!”然后,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她好像要开始哭了。她双手暴躁地擦着自己的腿,然后又轻轻弯下腰,好像要用逃跑的方式去吓地上的小动物。她用右手抓着一根脚趾,左手盖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她那两只合着的手,好像她手里握着什么。当她发现手里是空着的时候,又检查了好多次。然后她又回到脚上,准备再次弯腰,重新开始她奇怪的追逐。

艾米利奥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哄她上床。他慢慢靠近她,被自己可能采取暴力的想法吓到了。不管怎么说,他的任务很简单,她已经服从了他对她施加的第一个命令。她抬起一条腿,又抬起一条腿,就这样上了床,她毫不羞耻地让他给自己盖上了被子。但是,她的表现让人无法理解:她不愿意完全躺下,她靠在自己的胳膊肘上。然而,她很快就撑不住这个姿势了,她躺到了枕头上。于是,她悲伤的话第一次变得可以让人理解:“噢,上帝啊!上帝啊!”

“发生了什么?”艾米利奥听到了她那声合乎情理的大喊,他觉得终于可以把她当个清醒人来对待了。但她没说话,她依然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痛苦。她躲在被子里,把手和腿蜷缩在一起。她在内心深处,使劲儿地回想着到底是什么让她饱受折磨,她甚至尽力让自己的呼吸不那么大声。然后,当她再次靠近她的双手,发现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她变得更加惊讶。她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这种痛苦甚至让她几乎忘记了身体上的疲倦。

“你好点了吗?”艾米利奥问,带着乞求的语气。他想用自己的声音安慰自己,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好让自己忘记眼前的恐惧。他怕自己对她有暴力行为。他冲她低下头,以便更好地听到她说话。

她躺在那儿,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她认出了他——床的温暖似乎恢复了她的理智。不管她之后又变得多么精神错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她认出了他。她的状态明显在好转。“我们现在出去吧。”她说,小心翼翼地发出每个音节。她伸出一条腿,似乎是想下床,但他阻止了她,她便立马缩了回去,她也忘了是什么让她想要下床。

不久,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却没有之前的那种力量。她似乎记得自己被命令躺下,而不是下床。她又开始说话了。她以为他们搬了家,她要做很多事,她得拼命干活,整理家里的东西。“我的天啊!这儿太脏了。”“我知道这儿脏,但是你应该收拾一下。现在呢?我们应该走吗?”他试着让她平静下来,他配合着她的幻想。他温柔地抚慰她,说他不觉得这儿脏,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在这儿了,就应该好好收拾,在这儿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