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9页)

他非常详细地描述了刚刚发生的情景,她的精神错乱和精疲力竭,以及他如何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让她一个人待着,直到最后基耶利奇夫人突然出现,给他帮助。

巴利非常惊讶,这种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坏消息一样,完全不是艾米利奥觉得他该有的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巴利很快做出决定,他建议把卡里尼医生请来。他听人说卡里尼是个好医生,也是他的朋友,他希望他能对艾米莉亚的情况感兴趣。

艾米利奥还在哭着,他丝毫没有要离开这里的迹象。他觉得他还没说完自己想说的,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他努力寻思着词句,想打动他的朋友。他想到了一个词语,但他自己都感到恐惧和战栗。“疯了,或者要死了!”死亡!这是他第一次想象艾米莉亚要死了。在他努力放弃安吉丽娜的时候,艾米莉亚却即将要消失了,这世上从此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想到自己从今以后就是一个人,他内心便满是懊悔,他后悔自己从前拥有幸福时从未好好珍惜,也不懂得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真正需要他关心和奉献的人。没有了艾米莉亚,从此他就别再想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了。他低声说:“我不知道哪个更糟糕,我的悲伤,还是我的懊悔?”

他瞥了一眼巴利,想知道他的朋友是否明白他的意思。巴利的脸上满是惊讶。懊悔吗?他一直把艾米利奥当作模范哥哥,他也这样跟他说过。他忽然想起来,因为安吉丽娜的缘故,艾米利奥一直忽视了他妹妹的感受。他说:“安吉丽娜这样的女人,并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但这种不幸也是我们难以避免的。”

巴利不知道艾米利奥在说什么,他说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他必须赶快去请卡里尼,只要医生没给出确切的诊断,艾米莉亚就还有希望。艾米莉亚的病症很有可能只是他们这些外行的大惊小怪,医生看了,说不定会觉得只是小事一桩。

虽然希望渺茫,艾米利奥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在街上分开了。巴利觉得,让艾米莉亚单独和陌生人在一起待太久不好。他让艾米利奥直接回家,而他自己则马上出门去请医生。

他们都是一路小跑。艾米利奥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他内心刚刚涌现的希望。他觉得,说不定他一进门,就可以看到艾米莉亚已经恢复正常了,她会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就像他向她问好一样。他敏捷的步伐加速了他梦想的发酵。就连安吉丽娜也从没让他产生过欲望如此强烈的梦想。

他丝毫没注意到最近刮起的冷风,冷风让人忘记了春日的所有温暖,那种温暖和他的悲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街道已经暗了下去,天空被浓密的云彩覆盖着。这些云彩被一股强烈的气流追逐着,但是,只有当气温突然降低的时候,人们才能在大地上察觉到这种变化。黑暗中,艾米利奥看到远处天边的那座山峰,在即将消失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片金黄色。

艾米莉亚仍然神志不清。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那声音还是那样柔和,那样孩子气,有时候因为艾米莉亚的疲惫而断断续续。他意识到,当他在外面沉湎于狂热的希望中的时候,病床上的病人却根本没有丝毫好转。

艾米莉亚的脑袋还靠在艾琳娜夫人的胳膊上,艾琳娜夫人动弹不得。她说,艾米利奥刚出去,艾米莉亚就变得坐卧不安,她拒绝她的所有帮助。现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

到现在为止,这位好心人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了。艾米利奥让艾琳娜夫人回家休息一下,他还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艾琳娜抬起头,那双善良而小巧的眼睛看着他。她没有移开她胳膊的意思,因为艾米莉亚的脑袋还枕在上面,不安地从这头移到那头。她说:“我要是走了,谁来替我呢?”艾米利奥说他想花钱去雇一个护士,听到这儿,她更加真诚地请求留下来帮忙。艾米利奥解释说,他从来没想过要打发她走,只是怕她在他家待得厌烦。她马上向艾米利奥表达了谢意。他问她用不用通知她家人,告诉他们她不在家,她简单地回答:“在我家里,没有人在意我到底在不在家。我昨天刚雇了一个仆人。”

不久之后,艾米莉亚的脑袋移到了枕头上,这位女士的胳膊终于得以解脱。她摘下了帽子,艾米利奥再次向她表示感谢,因为他知道这位女士还会继续在他家帮忙。她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

艾米莉亚又开始说话了,她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姿势,也没喊任何人。在她心里,她好像正在大声讲述自己的梦想。有些句子她只说了开头,而有些句子她只说了结尾,有些词语她含糊不清而快速地咕噜着,而另外一些词语,她的发音却非常清晰。她有时大声喊叫,有时问一些问题。她焦急不安地询问,虽然有时她没有完全明白,但她对于回答却总是很满意。刚才,艾琳娜夫人跪在地上,以便离她更近一点,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艾米莉亚问艾琳娜:“你不就是维特多利亚吗?”“不,我不是。”这位女士有点惊讶地回答。艾米莉亚好像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咳嗽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咳嗽,脸上带着孩子般绝望的表情,好像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艾琳娜夫人让艾米利奥看看这种表情,他不在的时候,艾米莉亚也是这种表情。“我们必须跟医生讲讲这种情况,咳嗽说明你妹妹的前胸有问题。”艾米莉亚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呼吸很费劲。“我受不了了。”她抱怨着,开始哭了。

但是,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她就忘记了刚刚的痛苦。她开始有气无力地谈论这座房子。她说她发现了怎么做咖啡更省钱。“现在的人,什么都能发明出来。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分钱不花,照样可以生活下去。把那种咖啡给我尝尝,我要带一点回去。我热爱正义。我也这样告诉了艾米利奥。”“是的,我记得你说过的,”艾米利奥应和道,好让她平静下来,“你总是热爱正义。”他俯下身,吻了一下她的前额。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她精神失常的那一刻。“是的,我们俩,”她说,她直直地看着他,她说话的方式和那些精神失常的人一模一样——人们很难分辨他们到底是在哭诉还是在问问题, “我们俩,就我们俩,我们好好过。”她脸上的表情焦急而认真,她的口吻严肃而执着,似乎她的焦虑是极度痛苦的表达。但是很快,她就开始低声说:如果只有他们两人住在这房子里,他们的花费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