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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伤感,仿佛连自己也被人视作假冒货似的。此刻,看起来两人坐在这里像是熟识的朋友,但翔子的心恐怕已不在此处吧?自己对回转寿司不太熟悉,坐在翔子身旁显得笨手笨脚,在翔子眼里一定像个竭力掩饰的小孩子。蓦地,她觉得翔子很傲慢,只付九十八日元的价钱却想当然地觉得吃到的应该是正宗货,明明亲口说想结交新朋友,但拒绝别人的关心。

大比目鱼也好,盲曹鱼也罢,管它呢——天底下没有一条鱼会自卑地承认自己是代用品或者假冒品,都是人类自说自话界定出来的。

“要是不放养在湖中……”

“哎?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要是不放养在湖中……盲曹鱼一辈子也不会觉得自己凶猛的。”

荣利子的喃喃话语,被告知煎鸡蛋传送过来的广播声盖住了。

这天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喝茶,桌上还放着梨和无花果。每天都是母亲端上餐桌的碟子,为全家人带来季节的芬芳。

“我听二楼的山崎太太说呀,圭子又把工作辞掉了,成天在家里瞎转悠,把她母亲愁得直叹气。”

荣利子刚咬了一口梨,听了这话立即停住了。自己童年好友的名字,一年中大概会以三次的频率出现在这个家里。这个时候,母亲就好像一名刑侦人员在试探着自己,父亲则假装看电视实则在一旁暗暗观察。十五岁时的荣利子的解释,父亲和母亲也许都不相信。当时,她一口咬定,她和圭子之间的微妙关系实在难以用言语清楚地表达,一切的一切源于圭子的误会和猜疑。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解释着这一切。

“嗯,这才像圭子的所作所为。她这个人呀,无论做什么都有始无终,能坚持三个月就不得了了。之前好像是在动漫茶吧做临时工吧?”

“是的。她是二十五岁结的婚吧?刚结婚没多久就离婚跑回家,从那以后,工作断断续续的,没有一份做长的……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母亲说着将视线瞄向荣利子,好像想说责任在荣利子这边。荣利子装作没看见。

“还不是虚度光阴嘛。圭子以前就这样,心慵意懒的,或者叫悠然自得吧。其实脑子一点儿也不笨,真可惜了,会不少东西呢。”

洗完澡回到自己屋子,荣利子又独自看“大比目鱼”的博客。每天不知道花多少时间在这个网页上。几次想在博客下面留言,终于还是忍住了。晚上刚刚和翔子见过面,这会儿脑子里又装满了她,在一起待了一个多小时,却并没有捧心相对的感受。

荣利子熄了灯,借着书桌上的台灯和电脑屏幕的光浏览着。

翔子在回转寿司店里的生硬态度无法从脑海里拂去。基本可以确定,自己被误会成骚扰狂了,即使不是,至少也是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古怪女人。一想到这个,荣利子顿觉呼吸困难,真难受,好想躺下来。不知不觉,她伏在书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样下去的话,又要重蹈当年的覆辙了。无论如何,必须设法消除误会。——这样想的同时,荣利子脑海里却又涌起一个令人绝望的预感:难道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竟是一个可怕的人?!自己的言行不知不觉中叫别人心生恐惧?自己注视着翔子的时候,眼神是不是很吓人?可是,自己从上到下找不出半点儿伤害他人的恶意啊,自己只不过想和翔子成为好朋友而已。唉,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学不会结交朋友。

一记尖利的刺激让她回过神儿来,原来手指绕在头发上,正在拔自己的头发。这个坏习惯,十六岁时曾拼命想纠正,拔下一根之后,那种曾经的强烈快感便立即复苏了。荣利子注视着手掌上的头发,禁不住有种怀念之情。她喜欢刺激头皮的感觉,尝过一次便欲罢不能。看到发根在灯光下晶莹发亮,不由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她不停地拔着,很快,书桌上黑黢黢地堆了一撮头发。

少女时代无辜被人冠上“加害者”帽子的屈辱和悲愤,从全身的角角落落里涌出。

然而,所有的一切统统失去,才造就了今日的荣利子的人生。十五年前,荣利子死去过一次,为了从死境中重生,她付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原本性格大大咧咧的她,变得对周围人的举动非常敏感,说话字斟句酌,待人和蔼谦逊,尽量不去触碰对方的神经。为了彻底斩断女子中学令人厌烦的人际关系,荣利子选择了男女同校的综合大学,为此废寝忘食、发奋用功,终于得偿所愿考入了第一志愿的一流大学,并像父亲一样顺利进入国内最大的贸易公司。

对了,要多做解释,多用脑子。谁不说自己是个聪明有能力的人呢,想让翔子充分了解自己,就得尽量多给她发送邮件。哦,不,也许写信更好?在回转寿司店或者家庭餐厅碰面也行,还可以像在“吉赛尔”那样假装偶然遇见,当面向她解释清楚,反正她经常去的地方基本上都装在自己脑子里。如果无法碰见她,那就只好再找去翔子家了。

自己绝不是骚扰狂。只有孤独至极、得不到社会认可的人才会变成骚扰狂,只有毫无想象力、对人缺乏体谅和同情心的人才会变成骚扰狂。要让翔子明白这一点,哪怕偶尔稍稍地吓到她也是值得的。

荣利子忽然感觉到天花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悠。她抬起头的一瞬间,还以为是条巨大的鱼的影子呢,原来是经电脑屏幕反射到天花板上的自己的上半身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