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一个世界中的少女(第2/12页)

“事实上妈妈是他的……怎么说呢……事实上他又是妈妈的……这字眼很难听,我不想说。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我呢?我可是她的女儿呀。”

拉拉十六岁刚过,但已完全发育成熟了,看上去能有十八岁,甚至更大一些。她聪慧,性格随和,长得水灵俊俏。

她和罗佳都明白,生活中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奋斗。他们和游手好闲、家境富有的人截然不同。没有时间早早琢磨如何去钻营,也没有时间空想实际上与他们无缘的东西。非分之想才是肮脏的。拉拉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人。

姐弟俩懂得他们一家能有今日很不容易,他们知道要想有出头之日,需要给人良好的印象。拉拉学习好——不是出于抽象的求知欲,而是因为要想免交学费,必须成为优秀生,为此必须努力学习。拉拉不仅勤奋好学,而且洗碗刷碟也手脚麻利,还在店里帮忙,替妈妈出去办事。她举止文雅娴静。她身上的一切:轻盈迅速的动作、身材、声音,灰眼睛和浅色秀发,都非常和谐、雅致。

这是七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每逢假日早上可以睡睡懒觉。拉拉两手枕在头下,仰卧在床上。

缝纫店里静得出奇。临街的窗子开着。拉拉听见远处一辆四轮马车从鹅卵石马路上了有轨马车的轨道,难听的辘辘声变成了车轮畅快的滑动声。拉拉想道:“我应该再睡一会儿。”城市的喧嚣就像摇篮曲一般催她入眠。

此时拉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她感觉到了自己的个头,自己的卧姿,这感觉来自凸出的左肩,来自右脚的拇指。这是她的肩和她的脚,其余全是她本来熟悉的,她的心地、品格;它们深藏在她俊美的身材里,热切地向往着未来。

“应该再睡着一会才好,”拉拉想着。与此同时,脑子里却浮现出朝南的马车店此时的情景。马车行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停着一辆辆准备出售的大马车,装着多棱的玻璃车灯,配着熊皮坐垫,多么豪华!拉拉继续想象:再往前走,在兹纳缅兵营里,龙骑兵正在操演。威风凛凛、昂首阔步的高头大马在跑圈。骑手们跑步跃上马背,时而慢步走,时而小跑,时而奔驰。兵营围墙外,一群孩子和他们的保姆、乳娘们张大着嘴惊讶地看着骑兵操练。

拉拉想:再往前就是彼得罗夫大街。“拉拉,你怎么啦!你想到哪去了啊!我不过是要让你看看我住的房子。何况我家离这儿不远。”

那天是奥莉加的命名日。她是科马罗夫斯基在马车行里的朋友的小女儿。为了庆祝奥莉加过命名日,大人们要快活地聚会一番,跳跳舞,喝点香槟。他邀请了妈妈,但她不舒服去不了。妈妈说:“你把拉拉带去吧。你不是经常对我说,‘阿玛利娅,要照顾好拉拉。’好啦,现在由你来照顾她吧。”好个照顾啊!哈—哈—哈!

华尔兹舞简直叫人神魂颠倒,旋转,不停地旋转,什么也不需要想。舞曲声里,不知不觉过去了许多时光,就像小说里描写的生活一样。可乐声一停,你就会感到似乎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或是没穿衣服让人撞见了。此外,你允许别人同你如此亲热,是因为你想显示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以前她从来没想到他舞跳得这么好。他的手多么灵巧,非常自信地搂着她的腰!但是以后她决不允许别人这么吻自己。她简直难以想象,当别人嘴唇久久地贴在她唇上时,竟然这样厚颜无耻。

不能再干这种蠢事了。永远不干了。不能再装作天真无邪,不能再摆出可怜又可爱的样子,不能再羞答答地垂下眼帘。这样总有一天会惹出祸来。那条可怕的界线,已近在咫尺。跨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再不要想舞会了,那是万恶之源,要断然拒绝。可以推说没学过跳舞,或是说拐了脚脖子。

秋天,莫斯科铁路枢纽各条线路上,掀起了罢工风潮。莫斯科喀山线开始罢工。莫斯科布列斯特线也要起而响应,罢工决定已经作出,但线路罢工委员会在宣布罢工的日期上尚未取得一致意见。铁路职工都知道要罢工,现在只需要表面上有个导火线,好让罢工自发地开始。

这是十月初的一个阴冷的早晨,也是铁路上发薪的日子。但会计科好半天也不见动静。后来,一个小男孩到办事处来了,手里拿着工资表、发薪通知单和一大叠为扣薪水收缴来的劳动册。开始发薪了。列车员、扳道工、钳工和他们的徒弟、车场清洁女工,都来领工资。铁路枢纽站上,一边是车站、厂房、仓库和铁轨,另一边是一排排办公木房,中间隔着一大长条空地。人们顺着这条空地纷纷来到办事处领薪水。

城里已是初冬景象,空气中飘着踏烂的槭叶味和湿雪的潮湿味,还可以闻到火车头的煤烟和车站地下餐室刚烤好的热乎乎的燕麦面包的香气。铁路工人摇动展开或卷起的信号旗,指挥着列车编组。一趟趟列车在小旗指挥下开进开出。值班员嘟嘟地吹出种种不同哨音,挂钩员吹着他的小哨子,火车头发出低沉的笛鸣。各种声音高高低低,在车站里响成一片。烟柱仿佛没有尽头的梯子插向天空。火已烧旺的机车马上准备开车了,蒸气的热雾裹向寒冷的冬云。

铁路段长、交通工程师富夫雷金和车站区段筑路工长帕维尔·费拉蓬托维奇·安季波夫,在路基旁来回踱步。安季波夫一直埋怨维修部门卸给他更新路轨的材料不合规格。维修部门都听腻了。安季波夫认为钢的韧度不够,铁轨经受不了弯度测试。安季波夫估计,在严寒下铁轨会断裂。但是铁路局对安季波夫的意见置若罔闻,大概有人在这上面捞到了好处。

富夫雷金穿着镶有铁路制服饰边的高级皮毛大衣,敞着怀,里面是一件新哔叽西服。他小心翼翼地在路基上迈着步子,一边欣赏西服前襟的线条、笔挺的裤线和脚上那双款式高雅的皮鞋。

安季波夫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富夫雷金像有什么心事,过不一会儿就掏出怀表来看看,好像急着要去哪儿。

“是这样,是这样,老弟,”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安季波夫,“可是你说的情况只有在主要路段,或是在运转频繁的直达区间才可能发生。你别忘了,你那是什么区段呀?不过是个备用线,再不就是终端线,满地长着牛蒡草和荨麻,那里顶多搞空车编组或是调车罢了。有什么可不满的!你简直疯了!那儿连这种铁轨都没必要,铺些木轨都可以对付。”

富夫雷金看了一下怀表,咔嗒一声合上表盖,就专注地眺望前面那条连接铁道的公路。远远地,在公路拐弯处驶来一辆四轮马车。这是富夫雷金的私人马车。他太太接他来了。马车夫勒紧缰绳,马紧挨路基停下来。可是马见了铁轨害怕,马车夫用女人尖嗓吆喝着,好像保姆呵斥不听话的孩子。马车一侧坐着个漂亮女人,漫不经心地靠在软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