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你到底在想啥呢?”莉奥诺拉问。

“没啥。”

“可是,我觉着你看上去怪怪的。”

他们原本打算先去接上莫里斯·兰登的,正要出门,他打来电话请他们过去喝一杯。艾利森在休息,他们就没有上楼去。因为已经晚了,他们在餐厅匆匆把酒喝了。喝完酒之后,阿纳克莱托给身穿军服的少校拿来了军装礼服斗篷。小菲律宾人把他们送到门口,嘴甜地说道:“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莉奥诺拉说,“你也一样。”

少校可不是那么单纯。他疑心十足地看了眼阿纳克莱托。

阿纳克莱托关上门后,急忙跑进客厅,把窗帘拉起一英寸,向外窥视。他对这三个人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在台阶上停下来,点上烟。阿纳克莱托极不可耐地注视着他们。之前他们还在厨房那会儿,他就想到一个好点子。他从玫瑰园里搬来三块砖头,放在了前门漆黑的人行道尽头,设想着他们东倒西歪地摔倒在地上的样子。然而,他们却信步穿过草坪,向停在彭德顿家门前的车走去了,阿纳克莱托气得横眉怒目,冲着自己的大拇指狠狠地咬了一下。接着,他连忙跑出去把障碍物移开,因为他不希望其他人掉进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那晚的聚会一如以往。彭德顿夫妇和兰登少校去了马球俱乐部的舞会,放意畅怀,自得其乐。年轻的中尉们依旧前来向莉奥诺拉大献殷勤;在室外游廊上悠闲地喝着威士忌时,彭德顿上尉的新故事借机找到了理想的听众,一个众人皆知的才子炮兵军官;少校则和一帮哥们待在休息室里,谈论钓鱼、政治和矮种马。因次日早晨有追猎[46]活动,彭德顿夫妇和兰登少校大约在十一点就一起离开了。此时,阿纳克莱托已上床睡了,他晚上先陪了一会儿女主人,给她打了一针。他也像艾利森夫人一样,总是靠着枕头睡觉,虽然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他几乎没有一个晚上好好休息过。艾利森自己在打盹儿。午夜时,少校和莉奥诺拉在各自的房间里睡得正香。上尉在他的书房里坐下来,安静地工作了一会儿。这是十一月里一个和煦的夜晚,松树散发出清香怡人的气味。四处风平浪静,草坪上黑暗的阴影纹丝不动。

在这深更半夜,艾利森·兰登感觉自己从半睡半醒中醒过来。她做了一连串怪异逼真的梦,梦里她回到了童年,她拼命地挣扎着不愿醒来。然而,这样的挣扎是徒劳的,转眼她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向黑夜。她不禁哭了起来,仿佛她那轻柔、充满焦虑的啜泣声不是出自她本人,而是来自夜里户外某处的某个神秘的受难者。近两个星期,她感到黯然神伤,心情极差,经常哭。起初是要求她绝对卧床,医生告诉说如果心脏病再次发作的话,她就没救了。不过,她对她的医生评价不高,私底下称他是老军医[47]——而且是头号蠢驴。虽为外科医生,他还喝酒,有一次和她争论时非说莫桑比克位于非洲的西部而不是东部海岸,直到她拿出地图册来才肯认错;总之,她藐视他的意见和建议。她坐卧不宁,两天前突然很想弹钢琴,就趁着阿纳克莱托和她丈夫不在家时,自己起床穿好衣服下了楼。她自我陶醉地弹了一会儿。回房间时,她慢慢地、步履蹒跚地走上楼梯,虽然感到很累,但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这种被困的煎熬感——因为她现在只有等待,等待身体好转,才能实施她那些计划——使她变得很难伺候。开始时有个医院的护士在照顾她,可是这个护士和阿纳克莱托相处得不融洽,才干了一个星期她就走了。艾利森在持续各种抑制不住的幻想。那天下午,附近有个孩子尖叫一声,就像孩子们玩耍时经常那样喊叫,她却莫名地担心孩子是被车撞了。她让阿纳克莱托冲到街上去看个究竟,即使他回来向她保证孩子们只是在玩“我是间谍”游戏[48],她仍不能消除焦虑情绪。还有,一天前,她闻到了烟味,硬说是房子着火了。阿纳克莱托彻查了房子的每个角落,她却仍放心不下。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或一点小事都会把她弄哭。阿纳克莱托忧心如焚,少校则尽量躲着不回家。

此时已是半夜,她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哭泣,又开始出现幻觉。她向窗外看去,在彭德顿家后院草坪上再次看见一个人影。那人靠在一棵松树上,静静地站着。之后,她眼看他穿过草坪,从后门进了屋里。此刻,她想到这个人,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她感到一阵惊恐。他正悄悄地溜到韦尔登·彭德顿妻子的身边,竟然还是韦尔登也在家里,正在书房工作的时候。这令她怒发冲冠,顾不上理智了。她气得直恶心,就下床去卫生间呕吐起来。接着,她在睡袍外披了件外衣,穿上了鞋子。

走在去彭德顿家的路上,她没有犹豫。尤恨与人反目的她也根本没有思量过将如何应对自己突然陷入的局面。她从前门进去,随手砰地关上了门。客厅里只有一盏灯亮着,所以门厅半明半暗。她费力地喘着爬上楼梯。莉奥诺拉的房门打开着,她看见一个男人蹲在床边的侧影。她走进屋里,打开了墙角灯。

在灯光下士兵眨了眨眼睛。他把一只手搭在窗台,半欠起身子来。莉奥诺拉在睡梦中翻来覆去,喃喃自语,又翻了个身脸对着墙。艾利森呆立在门口,惊愕得脸色煞白,面容扭曲。她一句话没说,退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彭德顿上尉听到了前门开关的响声。他察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但是本能告诫他留在原地。他咬着铅笔的橡皮头,紧张地等待着。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听到有人敲门时,他甚为惊讶,还没来得及应答,艾利森已经进了书房。

“咦,这深更半夜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上尉胆怯地笑着问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拉紧外衣领口。等她终于张口说话时,她的声音沉闷,仿佛这震惊抑制了声音的共鸣。“我认为你最好自己上楼到你妻子的房间去一下。”她说。

她这句话,加上她那怪异的神态着实令上尉大吃一惊。然而,不可失态的念头战胜了他内心的骚乱。须臾之间,若干矛盾的假想浮现在上尉的脑海里。她的话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莫里斯·兰登在莉奥诺拉的房间里。但肯定不是真的,因为他们几乎不可能那么是非不分!果真如此的话,这将会使他陷入何等的境地!上尉的笑容甜蜜而有节制,他绝没有泄露自己的愤怒、疑虑和极度恼火。

“来,亲爱的。”他用慈母般的语气说,“你不该这样到处游走。我送你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