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小说(第3/8页)

幕间休息的时候,马奥尼家两人从容地徐徐步下走道,前往休息室。马奥尼先生发现自己被沃克老夫人给挡住了。

“我正期待着肖邦呢,”她说,“我一直都爱着小调音乐,您难道不是吗?”

“我猜您很爱您的《追悼》[58]。”马奥尼先生答道。

沃克小姐,那位英语课教师,立即大声回嘴道:“是妈妈那忧郁的凯尔特人灵魂使然——她是爱尔兰血统,您知道的。”

感觉到自己大约是莫名其妙地说错了话,马奥尼先生笨拙地接嘴:“好了,我喜欢小调音乐。”

蒂普·梅伯里攥住马奥尼先生的手,很亲密地说:“这家伙当然能把那架老钢琴的琴键奏得嘎嘎响。”

马奥尼先生的回答颇为含蓄:“他的水准极高,光辉夺目。”

“还要一个小时才能走,”蒂普·梅伯里抱怨道,“我希望我和你能从这地方溜出去。”

马奥尼先生非常小心地走掉了。

马奥尼先生热爱剧场表演和音乐会上的气氛——雪纺绸、襟花以及高雅的晚礼服。当他以和蔼可亲的面容出现在高中礼堂的休息室里,向女士们致礼,跟客气礼貌的权威们谈论乐章内容和马祖卡舞曲时,他由衷感到了骄傲、满意的心情所带来的温暖。

那是在幕间休息之后、奏第一首曲子时,灾难降临了。这是一支颇长的肖邦奏鸣曲;第一乐章如同电闪雷鸣,第二乐章则是颠簸游离、千变万化。到第三乐章时,他正如之前所知道的一样,跟着节奏用脚打拍子——那首死板的葬礼进行曲,中段是伤感的华尔兹拍子;临近结尾时,来了一个狂飙猛进的最终急奏。钢琴师高高抬起了手,甚至在钢琴凳上稍稍向后仰身了。

马奥尼先生鼓掌了。这就是收尾了——他是那么地确信,以至于在他全心全意地拍完了半打巴掌之后,才意识到最令他感到恐怖的事情,全场就他一个人在鼓掌。借着敏捷如恶魔般的力量,何塞·伊图尔维又开始敲击那些钢琴键盘了。

马奥尼先生带着濒死般的痛苦呆坐着,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是他记忆中最可怕的时光。他太阳穴上的青筋膨胀发黑,他将那双令人讨厌的手在大腿之间勾紧。

要是艾莉能给出一些令人宽心的秘密信号该有多好。然而,当他鼓起勇气去偷看一眼艾莉时,她脸色冷若寒冰,带着绝望的专注凝视着舞台。经过几乎无穷无尽的好几分钟蒙羞时间之后,马奥尼先生战战兢兢地将手移向艾莉那覆盖了绉绸衣料的大腿。马奥尼夫人将身体移远,双腿并拢交叉。

在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马奥尼先生承受着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辱。其间他看到蒂普·梅伯里瞟了他一眼,与此同时,一种仿若远自外星的不幸感觉袭过他温和柔顺的心灵。蒂普连来自“开膛破肚布鲁斯”[59]的奏鸣曲都不知道,然而他却好好地坐着,得意扬扬,无人在意。马奥尼夫人拒绝去看丈夫极度痛苦的双眼。

他们还要继续参加聚会。他承认,这是唯一合适去做的事儿。他们聚在那儿,沉默不语,不过当他将车停在哈洛家的屋子前面时,马奥尼夫人说:“我得说,每个有点神智的人都足够清楚,在所有的人都鼓掌之前,不要鼓掌。”

这对他而言才是个“追悼”式的聚会。客人们聚在何塞·伊图尔维周围,一一被介绍给他。(他们都知道谁鼓掌了,除了伊图尔维先生以外;此人对于马奥尼先生和对于其他所有人都宛如甘露一般。)马奥尼先生站在音乐会专用大三角钢琴后面的角落里,喝着苏格兰威士忌。沃克老夫人和沃克小姐紧跟着“佩铃母牛”,围在伊图尔维先生身边。艾莉正检阅着书架上的书名。她取出一本书,甚至还背朝着房间读了那么一小会儿。马奥尼先生一个人在角落里喝了好多加冰威士忌,还是蒂普·梅伯里最终来与他搭话的。“我猜,卖掉了所有那些票之后,你是有权多鼓一次掌的。”他慢慢地对马奥尼先生使了个颇有深意的眼神,很隐秘地表达了一番兄弟情谊。在那个非常时候,这种情谊马奥尼先生差不多很乐意去接受。

焦虑不安的孩子

休在拐角那儿就开始用视线找寻他的妈妈,但是她却不在院子里。有时她会在外面胡乱修剪树篱上盛开的花卉——白烛葵、美国石竹、半边莲(她教过他这些名字),可今天,四月中旬下午脆弱不堪的阳光照耀下,绿油油的草坪边上开满了姹紫嫣红的花儿,那地方却空无一人。休在人行道上狂奔,约翰跟在他身后。他们连续两次跳跃冲上前门口的楼梯,大门在身后“砰”地关上了。

“妈妈!”休喊道。

而后,在毫无回应的沉默中,他们站在空荡荡的、打过蜡的大厅里,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起居室的壁炉里面没有火。自从他习惯了寒冷月份里那闪烁的火光以来,在这个刚刚暖和起来的日子,房间很奇怪地显得无所依傍、没精打采。休打了个冷战。他很高兴约翰在这儿。阳光在那块有花纹装饰的小地毯上投下一圈红轮,闪耀,黯淡,死灭。休对突如其来的一阵关于“另一个时候”的寒冷记忆感到厌恶。那红色圆轮渐渐黯淡成了一块使人晕眩的黑色。

“怎么了,布朗?”约翰问道,“你看起来脸色煞白。”

休站立不稳,手放在自己的前额上。“没什么,我们回厨房去。”

“我不能留得太久,只能一小会儿。”约翰说,“我必须去卖掉这些票,现在吃了就得赶紧走。”

有着清新格子花纹毛巾和干净平底锅的厨房,现在已经是这屋子里最好的房间了。在珐琅漆餐桌上,放着一个妈妈做好的柠檬派。休像平时那样查看过厨房和派之后,走回大厅,仰起头来,又对着楼上呼喊。

“妈妈!妈妈!”

仍旧是全无回应。

“我妈妈做的这个派。”说着,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柄刀,切进那个派里,想以此来驱散那正聚拢来的恐惧感。

“你觉得你应该切开它吗,布朗?”

“确定无疑,莱尼。”

在这个春天,除非是偶然忘记,否则他们就都用对方的姓来互相称呼。对休而言,这看起来很动感、成熟,并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壮烈感。相比学校里的其他男孩子而言,休更喜欢约翰。约翰比休大两岁,跟他相比,其他的男孩子们就像是一群一无是处的傻瓜蛋。约翰是二年级中最棒的学生,头脑灵活成绩优秀,但又一点都不受老师的摆布,他同时也是最好的运动员。休是个校园新人,在第一年里并没有太多的朋友——出于某种原因,他将自己隔绝开来,因为他感到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