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流血 二(第4/8页)

——那晚您在马托·鲁霍农庄吗?

他说没有。

——马努埃尔·罗卡的夜晚……

——我不知道您正在说什么。

他说这话时非常安详,甚至有点温柔。他很自信。他没有疑惑。

我明白了。我们还说了会儿工作,甚至谈论了政治,然后我起身,走了。他派一个小伙子陪我到火车站,我记得,他应该只有十四岁,但是开车。人们让他开车。

——卡洛斯。

女人说。

——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

——他是我的大儿子。卡洛斯。

男人正要说什么事,但是小伙子服务员端着甜点过来了。他还另带了一瓶葡萄酒。他说如果他们想品尝,会发现配甜品很好喝。然后说了一些他女主人的玩笑话。女人笑了,笑的时候伴随着头部的运动。在几年以前,她是不可能忍受自己有这样的动作的。男人几乎没有看她,因为他在追导自己的记忆。当小伙子走了以后,他又开始讲述。

——那天,离开贝尔西托之前,当我经过长长的走廊时,所有的门都关着,我想,在那个家里的某个地方,有您。要是能看到您,我会很高兴。我没什么可跟您说的,但只是非常愿意再看到您的脸,这么多年以后,最后再看您一眼。在那个走廊里走着,我想的就是那件事。发生了一件让人惊奇的事。突然其中的一扇门打开了。瞬时间我绝对肯定,您会从门里走出来,您会经过我身边,但一句话不说。

男人轻轻地摇着头。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因为生活中总是会缺少点什么,使它不完美。

女人正在看着甜点,手指夹着勺,甜点在盘子里,好像她要找把锁把它锁好似的。

时常有人从桌边闪过,并向那两位投去目光。这是很奇怪的一对。没有两个人曾经互相认识的动作,但是两个人说话时,靠得很近。她的穿着似乎想取悦于他。但两人的手指上也没戴戒指。可以说是情人,但可能是多年以前的。或者是兄妹,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女人问。

男人脑子里闪过的是同样的问题。但是他已经开始讲述,他明白他喜欢讲,也许多年的等待就为了这一刻的讲述,一次全部讲完。在半明半暗的咖啡馆的一个角落里,三个乐师演奏着背下来的四分之三拍舞曲。

——十几年以后,伯爵死于车祸。您和三个孩子还有贝尔西托其他的一切在一起。但是亲戚们不喜欢这样。他们说您是疯子,不能让您和三个孩子在一起。最后这件事闹上了法庭,最后法官认为他们有理。这样他们把您赶出了贝尔西托,把您交给了医生,安置在桑丹德尔的一家私人诊所。就是这样。

——接着往下说。

——似乎您的孩子们为亲戚们做了不利于您的证明。

女人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勺子,让勺子碰着盘子边发出叮叮的声音。男人继续着。

——两年后,您逃跑了,消失在空气中。有人说是您的一些朋友帮您逃跑的,现在把您藏在一个地方。但认识您的人说,很简单,您没朋友。刚开始他们找过您。后来就放手不管了。也没人再说起。很多人相信您已经死了。消失在空气中的疯子多得是。

女人从盘子上抬起目光。

——您有孩子吗?

她问。

——没有。

——为什么?

男人回答说必须相信这个世界才能有孩子。

——那些年我在一家工厂工作,在北方。他们跟我讲述了那个故事,您的故事,关于诊所和关于您逃跑的故事。他们跟我说,那种情况下,最可能的是您沉在某条河的河底,或者从某个斜坡上摔了下去,掉在一个流浪汉迟早会发现您的地方。他们我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什么也不想了。您发疯的那件事让我很震动,我记得我曾问过自己您会是怎样的一种疯病:是不是绕着房子大喊,或者简简单单地待在一个角落里,默不作声,数着地板条,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小绳,或者小鸟的脑袋。如果不了解他们,想像疯子们做什么是很滑稽的。

歇了很长一阵,最后,他说:

——四年后厄尔·古雷死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突然之间,他的讲述变得非常艰难。

——人们发现他倒在他的马厩前,脸埋在粪堆里,后背中弹。

他抬眼看着女人。

——在他的口袋里,人们找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您的名字。

他在空气中轻轻划着。

——堂娜·索尔。

他让手落到桌上。

——确实是您的笔迹。是您写的那个名字。堂娜·索尔。

在他们身后的三个乐师,开始演奏类似华尔兹的音乐,但在速度上有所伸缩,演奏声又较低。

——从那天起,我开始等您。

女人已经抬起头,正盯着他。

——我知道,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您,有一天您会来找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您会从我背后向我开枪,或者找任何一个我也不认识的人来杀我。那时我就知道,您会来的,在开口跟我说话之前,先看我的脸。因为我就是那个掀开地板活板门的人,那天晚上,后来,我又把活板门盖上。您可能没有忘记这件事。

男人又迟疑了一会儿,后来,说了惟一他还想说的事。

——我一辈子留着这个秘密,像一块心病。这让我配坐在这里,和您在一起。

后来,男人不再说话。感到自己的心快速撞击,直至指尖,太阳穴。想着他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对面是一个疯老太太,她随时都可能站起来,杀死他。他明白他不会做任何事去阻止她杀他。

战争结束了,他想。

女人环顾四周,时常扫一眼空盘子。她不说话了,男人停止说话以后,她就不再看他。你会以为她坐在桌边,一个人,在等人。

男人后靠椅背。现在他似乎更瘦小,更疲惫了。像从远处,他看着女人的目光在咖啡馆和桌上游移:眼光随处停留,但就不看他。男人意识到外衣还披在身上,就把两只手插进了口袋。感到领子拉着他的后颈,像是兜里放着两块石头。想着周围的人,他觉得可笑,在那个时候,怎么没有人能察觉出正在发生的事。很难看到两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子跟前,很难猜想出那个时候,他们什么都能做出来。而事实上就是这样。因为她是一个幽灵,而他是一个很久以前生命就已经结束的男人。只要那些人知道这事,他想,现在他们会害怕。

后来,他看到女人的眼睛变亮。

谁知道她的思绪在何处经过,他问自己。

她的脸不动,毫无表情,只有眼睛在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