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青春(第2/10页)

“我们明天去各处看看。”当我回答了她的问题以后,这个拷问便这样结束了。

不一会儿,妹妹把我拉到屋里去。在那个“美丽的房间”里,她坐在钢琴旁边,拿出以前的乐谱来,这些歌曲我虽然很久没有听也没有唱了,可是还没忘记。我们唱着舒伯特和舒曼的歌、纪尔夏的歌,德国和外国的民谣,一直唱到晚餐时。当我和鹦鹉交谈时,妹妹正在收拾饭桌。

这只鹦鹉虽然叫做宝丽,是个女人的名字,却是一只雄的。它会说很多的话,模仿我们的音调和我们的笑声,它同每个人的交情有亲疏的不同:和我父亲最亲密,无论他要怎样,它都可以;其次是弟弟;其次妈妈;再其次是我;最后是妹妹,它不大信任我的妹妹。

宝丽是我们家养的唯一动物,二十年来就像个小孩住在我们家里。它喜欢听人说话,喜欢听人笑,喜欢听音乐,可是不能太靠近它。当它每次听见邻近房间热闹地谈话时,就仔细倾听着,并且会以亲切的、讽刺的态度,说着或笑着。有很多回,当它悠闲而孤零地蹲在它所攀登的铁条上时,空气是寂静的,阳光和暖地照在房子里头,它便会唱出一种好像吹笛的声音,用深沉而优美的音调来赞美生活,歌颂上帝。那声音含有庄严、敦厚而亲切的意味,仿佛一个单独游玩的小孩无心唱出来的歌声。

晚餐后,我浇灌花园花了半个钟头,当我把衣服弄得又脏又湿地走回来时,我听见从走廊那边传来有点儿熟悉的姑娘的声音。我赶紧用手帕把手擦干净,走了进去。那儿坐着一位大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她站起来,注视我,把手伸给我,我认出她是海莲娜·克尔慈,她是我妹妹的女友,我曾爱恋过她。

“还记得我吗?”我愉快地问。

“绿蒂已经告诉我您回来了。”她和蔼地说。如果她只简单地说一个“是”字,那一定会使我更快乐的。她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我不晓得再说些什么话才好;当她和母亲、绿蒂谈话的时候,我便往窗户旁边的盆花走去。

我睁眼望着街上,手指玩弄着天竺葵的叶子,但我的心思并不在那儿。我想起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天空是蔚蓝的,天气十分寒冷,我穿着冰鞋在河面上滑冰,两旁栽植着高大的赤杨树。我以生疏的姿态溜了一个半圆形,远远地跟着一位小姑娘,那时她年纪还小,不能滑冰,由一位女朋友拉着她走。

现在她的声音比先前更圆润、更动人了,虽然她现在就在我眼前,我却觉得十分生疏。她已经是个美貌的少女了,我则觉得自己没有长高,没有长大,仿佛永远只是15岁。她走时,我又同她握了一次手,而且不必要地向她深深鞠了一个躬说:“晚安!克尔慈小姐。”

“她是回家去吗?”她走了以后,我问妹妹。

“不回家到哪里去呢?”绿蒂这样说,我便不再往下说了。

刚到10点钟大门就关上了,父亲和母亲都已就寝。晚安亲吻以后,父亲把胳臂放在我的肩上低声地说:“很高兴你又回来了,你也高兴吗?”

大家都入梦了,丫头也道了晚安,把几个房门关闭了以后,整个房屋都沉入无边沉寂的幽静之中了。

我预先拿来一杯冰凉的啤酒,放在我房里的桌子上;因为我家的起居室不许抽烟,我只好在我房里装上一管烟,点燃起来。房里的两个窗户朝向那黑暗幽静的院落,院落里有一个石砌的台阶可通到花园,我看见黑漆漆的松林耸立在天空,星光在那顶上闪烁着。

过了一个钟头我还无法入睡,看见那些小小的飞蛾在灯火周围飞舞着,我慢慢地向着打开的窗户喷着烟。我的心田里掠过一长列优美的图画,那是我童年时在故乡的生活写照。它一幅幅地浮现,焕发着光彩,随即又消失,好像海上的波纹一样。

为了要使亲友们羡慕我,为了要证明我在外地的生活过得很好,而不是像穷鬼一样回到故乡来的,于是我在早晨便把最漂亮的服装穿上。夏天的天空显出蔚蓝的颜色,白色的街道上扬起了轻微的尘雾,驿站前面停放着几辆从森林村落里驶来的驿车,街道上的小孩们玩着水枪和羊毛球。

我首先走上那个旧石桥,那是这小城中最古老的建筑物。我看到桥边的歌德式的小礼拜堂,我曾经在它面前跑过几千百次。随后我靠在栏杆上,审视着那急流的河水的两岸景物。那个墙上画了轮子的旧磨坊已经不见了,一所新建筑的巨大的砖房代替了它,其余的东西没有什么变动;无数的鹅鸭和往常一样在岸边和水上漫游着。

在桥头上,我遇到第一个熟人,他是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做了皮匠。他围着一件发亮的橙黄色围裙,以不敢确定的试探态度对我注视着,没有完全把我认出来。我很愉快地向他点头,走了过去,他看着我的身影,显出寻思的样子。工厂的窗户旁有一个铜匠,他雪白的胡子十分好看,我向他打个招呼。随后又看到一个操作机的工人,轮带轧轧地作响,他拿一撮鼻烟给我。不久,我走到广场来,广场上有喷泉和幽静的市政大厅。那边还有个书店,虽然以前我曾因为从这家书店买过一本海涅的著作,而使我蒙了恶名,可是我仍然走进去,买了一支铅笔和一张风景明信片。从那里到学校并不远,我顺便去看看旧校舍。当我在校门附近闻到那种熟悉而沉闷的学校气味时,我便气吁吁地跑开了,往教堂和牧师的住宅跑去。

当我荡了几条小街道,在理发馆里刮了胡子之后,已经10点钟,我要拜访马太叔父的时间到了。我从那美丽的院落走进他那秀雅的住宅里去,在阴凉的走廊上我先把裤子上的灰土弹去,然后敲门。婶母在客厅里,两位堂妹坐在她的旁边,叔父已经出去办公了。房子里面的一切,散发出一种纯洁的、旧式的、能干的精神,虽然有些严峻刻板,而且太明显地倾向于实用,可是仍然令人感觉沉静、安全。这里的东西经常地洗涮、打扫、编缝、补丁和纺织是不待说的,但是姑娘们还是有时间来学习动听的音乐。这两位姑娘都能弹钢琴和唱歌,即使她们不认识最近的作曲家,可是她们对于巴哈、海顿、莫扎特的作品都很熟悉。

婶母跳起来欢迎我,堂妹也把针线放好,站起来跟我握手。她们把我当做贵客看待,把我引进那间华美的客厅里去,真使我诧异。贝尔达婶母毫不理会我的推辞,便端来一杯葡萄酒和一些糕饼放在我的面前。接着她坐在我对面的大椅子上,堂妹们在客厅外面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