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带子(第2/2页)

在克劳斯纳所有那些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莫娜的两个房间还有些人气。有时,艾德会躺在她的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他一边使劲嗅着床单被罩上的气味,一边想着C。然后他停止想C,开始想G。他试着回忆与G做爱的情形,能想起的画面不过两三个而已,少得让他感到羞耻。或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于哀伤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盘踞在他内心里。说到底,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混淆。他的欲望只是一方面。对那些夜晚的某些回忆一闪而过。玛伦,格里特,蒂勒,黑暗中那些遭船难的人讲的故事。他有些夜晚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们还在,他必须得连续地自慰两三次,然后才能再睡着。睡着前的最后一刻总是C。她的笑声,她的嗝,她高高挑起的眉毛。C,她一边做一边看着他的样子。

时光一点点滴进海里。克龙巴赫说要来的那个主管企业的代表团迟迟未见。他们两个都不接电话。有一次电话响了整整一天,后来克鲁索冲进克龙巴赫的账房,把插头从墙上拔了下来。艾德不再相信酒店女经理会来,不管谁都会意识到,这不是派代表团或者监督委员会的时候。就连福斯坎普都好些天没出现了。这些都跟维奥拉被啤酒杯砸中前播的关于关闭所有边界的那些新闻和相关评论相符。很快克鲁索就从维奥拉播的最后一条消息里为自己的观点找到了佐证:坚持到底不放弃多么重要,建立据点(他用了这个词)多么重要,能够为现在发生的这些不可抗拒的事情而建立据点。艾德想到了住在格拉的父母亲,他开始担心。他们会以为自己还在波兰参加国际大学生劳动营,以为他们突然之间被一条无法逾越的边界线隔开了。

艾德现在骑自行车去买东西,他已经不需要手推车了,只要一个双肩包装面包、牛奶、一些小东西,其他东西他们仓库里都有。他非常喜欢穿行在那条林间小路上的感觉,还有那段水泥板下坡路,那条路简直能把人的骨头从身体里面晃出来,能晃掉脑子里积的水垢(里克的理论)。几天前,他曾经在村子里看见过自己的伙伴,当时他马上就拐了弯,就好像他不能在克劳斯纳的范围之外碰到克鲁索一样,就好像那样会不可避免地勾起什么,让一切都不再合理。事实上还因为他看见克鲁索时感到不好意思——克鲁索站在那儿,站在港口那些铁皮推车中间,神思恍惚,嘟嘟囔囔,垂着头,就像被围在羊群当中的牧羊人。克鲁索瘦了,但脸还是光光的,几乎像孩子的脸一样。他额头上那个旋里面的白头发似乎每天都在增多。

买完东西回来,艾德走进厨房,把双肩包里的东西掏出来。从洗碗间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他把东西放进冰箱,一转眼就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听到了那声音,还是做了个梦。他走进客人就餐区去收拾几个用过的白酒杯。实际上该干的都已经干过了,也没有什么地方还有特别需要干的活儿,但艾德留在吧台那儿,开始把架子最上层那些很久没用过的酒杯取下来洗。

我们两个人,艾德轻轻哼唱着——他想仔细想想下面要做的事,以及他对克鲁索和这个饭店所肩负的责任,但脑子里空空如也。先是那些告别,然后是紧急情况下的人员调配,然后是“两个人,两个活门”。他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平台。他把自己的身影套进窗框里,然后在想象中换了一个角度,从平台看向吧台。你在这儿一直等着,不要走开。这是索尼娅游出去变成绿色的灯之前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锅在厨房里发出叮咣声,类似厨师迈克气喘吁吁的声音,就好像在应答一样,艾德让他的酒杯发出轻轻的响声:厨师迈克——克鲁索和艾德——艾德,他们一起扮演的是克劳斯纳,是这个国家所有追求自由的人最后的希望。是的,现在他们代表了整个的从前的生活,在海边的这个高处,这个入秋之后就再没人来的地方。艾德从水里把杯子一个个捞出来,这时克鲁索来到他身后,头朝他俯过来,就好像能闻见艾德的思想。

“你准备好了吗,艾德?”艾德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杯子。

“准备?”

“准备分配日,今天晚上?”


[1] 意大利语,意为“为什么这么安静?”。

[2] 指瓦尔特·乌布利希(Walter Ulbricht,1893—1973),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务委员会主席,东德领导人。

[3] “WM”在德语里也是“世界杯”(Weltmeisterschaft)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