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4/37页)

在我做姑娘时,我就不知多少次地对你说过,我一点儿也不适合为人妻。如果我自己能做主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但是,作为女人,要获得自由,就得先做奴隶,只有从当奴婢开始,有一天才会成为女主人。尽管我父亲并没难为我,但是我在家里总感到不顺心。为了摆脱出来,我便嫁给了德·奥尔伯先生。他是一位极其老实又极其爱我的人,因此我也随之真心实意地爱他了。经验使我对婚姻的看法比原先所想的大为好转,彻底消除了女管家莎约特给我留下的那些印象。德·奥尔伯先生使我过得很幸福,而他却无怨无悔。要是换了另一个男人,我仍然会尽我做妻子的义务的,但我也许会让他感到不满意的。我感到只有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才会使我成为一个好妻子。你会想象得出,我正是对这一点有所不满吗?我的表妹,我们因为爱得太深,彼此反而并不快活了。一种淡淡的友情也许会更加让人癫狂;我宁愿要这样的一种友情,我觉得,我宁可活得没这么满意,而能更经常地开怀大笑。

此外,还有你的情况给我造成的焦虑不安也让我高兴不起来。我用不着再跟你提及你那放纵的激情给你带来的种种危险。我一想起这些危险来,便感到浑身发颤。如果你只是自身有性命危险的话,也许我还不至于愁得一点欢乐的心情都不剩了,可是,我当时心里真是又愁又怕;直到我看见你结婚之前,我真是没有片刻真正地高兴过。你了解我的痛苦,你感受到了我的痛苦。我的痛苦大大地震撼了你的那颗善良的心;我将永远祝福你也许是因回心转意,一心向善所引发的泪水。

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同我丈夫度过了我们全部的婚后生活。你想想看,自从上帝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之后,我是否还有可能希望另外找到一位像他那样称心如意的郎君,我是否还会打算改嫁?不,表妹,结婚是一件过于严肃的事情,它的这种庄重严肃性与我的性情毫不相符。它严肃得令我忧心忡忡,难以适应,更不用说它的种种麻烦简直让我难以忍受。你是很了解我的,你想一想看,长达七年之久,我连畅快地笑上短短的七次都没有过,这种关系我还能看重吗?我不愿在年仅二十八岁时就像你那样做一个老成持重的主母。我现在是一个很讨人喜欢、还有人要的小寡妇。我觉得,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我就这么怡然自得地生活好了。让我再嫁人么,那就算了,我的表妹!你听我说,我真的很怀念我那可怜的死鬼。我真愿意折去一半的寿命去同他生活在一起。不过,如果他能回到人间,我觉得我再要他的话,也只是因为我已经嫁给他了。

我刚才已经把我的真实想法全告诉你了。如果说,尽管得到了德·沃尔玛先生的帮助,我也未能付诸实践的话,那是因为我困难重重,我越是想克服这些困难,它们似乎变得愈来愈大。不过,我的热情未减反增,我希望在夏天过去之前,就能与你团聚,共度余年。

接下来,我还要对你责备我向你隐瞒自己的痛楚,并离你远远地在偷偷哭泣的事申辩几句。这事我并不否认,我在这儿的美好时光全都用在这事上面了。每当我回到家里,无不发现那个使我觉得这个家是那么宝贵的人所留下的痕迹。我每迈一步,我每看一物,无不发现他善良、温柔的心灵所留下的痕迹。你想一想,每到此时,我的心情能不激动吗?当我在这里时,我心中感到的全都是我所失去的东西,而当我在你那儿时,我所看到的只是我所残留的东西。你能把你对我心情的影响反而说成是我的罪过吗?如果说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哭的话,如果说你在我身边我就笑的话,那么这种差异源自何处呢?你真是忘恩负义呀!这是因为你什么事情都给我以慰藉,而当我有了你的时候,我就不会因任何事情而痛苦了。

你对我们往日的情谊说了许多赞颂的话,但是,我无法原谅你竟然忘了提最让我感到光荣的那一点。也就是尽管你胜过于我,但我仍然喜欢你。我的朱丽,你天生是领导别人的人。你的权威是我所知晓的最绝对的权威,它甚至一直延伸至他人的意志,这一点我比谁都深有体会。这是怎么搞的,表妹?我俩都热爱美德;诚实对我俩同样都是很珍贵的;我们的才能旗鼓相当;我的脑子几乎与你的一样灵光,而且我也并非不如你漂亮。这一切我都十分地清楚,但是,尽管如此,你仍然对我有所威慑,你胜过我,你盖过我,你的才华让我的才华黯然失色,我在你面前相形见绌。甚至在你与他人有着你自己也大加谴责的不当关系的时候,我虽未曾学你的样儿,没有犯你的那种错误,我本该胜你一筹了吧,可是你的权威并未减少。我虽然指责你不该失足,但我却几乎觉得你的失足也是一种美德,我不禁钦佩你能悬崖勒马,换了我,我可能会一犯再犯的。总之,那段时期,我每每见到你时,都不禁心怀某种敬意,可以肯定的是,你待人接物时的温柔恬静和平易随和都使我必然地会成为你的朋友的,当然啰,我本该是成为你的女仆的。如果可能的话,请你解释一下这其中有何奥秘,至于我,我是一点也没搞清楚。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有一点点明白的,而且我甚至认为我以前也曾解释过这其中的奥秘。那是因为你的心灵能激越你周围的所有人,可以说是给了他们一个新的人生,所以他们不能不感激你,因为,如果没有你,他们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曾给了你很大的帮助,这一点我同意,因为你也老这么跟我提起,所以没法忘记。我绝对相信,要是没有我,你肯定完了。但是,与你对我的恩情相比,我所做的又算得了什么呢?长期与你相处而又不感受到美德的魅力和友谊的温馨,这可能吗?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因你的感染而自觉地起而护卫你,而我之所以比其他人强一点,是因为我就是塞索斯特里斯[2]的卫士,与你年岁相仿,又同是女性,而且是与你一起长大成人的,这些你难道不明白吗?不管怎么说,克莱尔知道不如你,但心里很坦然,因为没有你朱丽,我克莱尔就更加的不行了。再者,我必须跟你讲实话,我觉得我俩彼此谁都离不了谁,如果命运把我们俩分开来的话,我们都会蒙受很大的损失。

我因为一些事情而滞留在此,最让我担心的是你总有可能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秘密给捅出去。我请你好好地考虑考虑,让你保守自己的秘密的理由是既充分又必需的,而使你老想着要坦白出来的是一种盲目的感情。正因为我们怀疑这个秘密对于与之相关的那个人来说已不再是秘密了,所以要向他说出来就更加应该三思而后行。也许你丈夫的矜持是对我们的一个榜样和教导,因为在这类事情上,在假装不知道和被迫知道之间,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我要求你,等我们再谈一次之后再说。如果你的预感被证实了,如果你的那位可悲的朋友已不在人间了,那么你应采取的最佳决定就是让他的故事与他的不幸随他一起被埋葬算了。如果他还活着——但愿如此——情况可能会变得有所不同,但即便如此,也必须视情况而定。总而言之,你难道认为不该听听那个其痛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不幸之人的最后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