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四 世界(第2/9页)

乍看上去,死者仿佛是一具身穿正装的蜡像。一只手放松地搁在白马甲上,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握着一个清透的圆形玻璃球。死者面色红润——殡仪员已经把深陷的脸颊填满,还给皮肤化了妆,让死者如同蜡像般神采奕奕。但是,他身上的有些东西好像在斯坦肋骨之间狠狠打了一拳。他下巴上粘着一片栩栩如生、修剪齐整的黑胡须,和舞台上的一模一样。

“法国电小姐即将重现本·富兰克林之后再没有任何人尝试过的闪电风筝实验。她将手持两根碳丝电弧灯,让足以致命的电流穿过自己的身体……”

斯坦悄悄钻进“预言家”吉娜舞台下的隔间,里面再也没有威士忌的味道了。斯坦在地上铺了一层帆布防潮,还在小隔间四周开了几个通气口。他在上方和三面墙上安了硬纸板,这样就可以借着手电筒光打开信封,誊写问题了。

舞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吉娜的开场白开始了。斯坦拿着一把假问题——装在小信封里的白纸——站在窗口处,等会霍特里会穿过帘子进来。

帘子向两边分开,霍特里的手出现了。斯坦一把抓住收集来的问题,把假问题放到了从上面伸下来的手中。斯坦听见头顶上方的板子上有脚步声,于是坐在椅子上,打开手电,把信封摆好,把下端剪掉。他迅速把纸片抖落出来,然后摆在桌前。

问题:“我儿子在哪?”老式的字体。大概是六十岁开外的老妇人吧,他想着。第一个就它了,签名字迹也清晰——安娜·布里格斯·夏普雷夫人。斯坦又找到了两个写全名的,其中一个是来砸场子的,放在一边。他用黑色蜡笔在板子上写道:“儿在哪?”又随手抄上名字,从吉娜脚下的洞口里伸出来。

“我感应到了首字母S,是夏普雷女士吗?”

斯坦认真听着她的话语,好像真的是启示一般。

“你现在还把儿子当小孩子,就像他小的时候跑过来,跟你要甜味面包的那样……”

吉娜这些话都是从哪来的?

她并不会心灵感应,就像小莫莉不是不怕电一样。电椅是骗人的,跟戏团里的其他节目一样。但是,吉娜——

“亲爱的夫人,你必须记住:他已经长大成人,可能自己也当了父亲。你希望他写信给你,对吗?”

吉娜只要看到别人的脸,就能编得跟真事一样,这太不可思议了。斯坦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是恐惧。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读心师。纵然内心焦虑,他却轻笑了一声。他虽然害怕吉娜会发现真相,把他打成杀人犯,但她身上对自己的吸引力要超过这种恐惧。只要看别人一眼,就能知道那么多东西,然后讲出来,这是怎么办到的?可能真的是天赋吧。

“克莱丽莎在吗?克莱丽莎,请举起手来。真是个好女孩。克莱丽莎想知道,她现在的男朋友适不适合结婚。我跟你说,克莱丽莎。我说得可能不好听,但都是真话。你也不想让我敷衍你吧。我觉得你们俩不会结婚。请注意,也许你们会终成眷属。他肯定是个特别好的男孩子,我毫不怀疑。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如果确实找到了对的人,你是不会来问我的,你谁都不会问——你只会马上嫁给他。”

这个问题之前出现过,吉娜的回答几乎一模一样。斯坦突然想到,这大概与天赋无关。吉娜懂人,而人往往又是相近的,八九不离十。五个人里面,总有一个人,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问他说得对不对,他肯定会说对,因为这种观众就是不会说“不”的那种人。老天啊,吉娜简直是在白干啊!这可是套一本万利的把戏!

斯坦拿起另一张卡片,在板子上写道:“求助重要家庭步骤,艾玛。”她要是连这个也能回答,那就肯定是会读心术了。他把它从暗门里伸出去,然后静静听着。

吉娜急促地低语了一会儿,同时自己在思考。然后,她的声音大了起来,鞋跟轻轻地敲打着地板。斯坦把板子放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压轴问题,自己可以歇歇了。回答完这个问题,她就开始卖东西了。

“时间只够再回答一个问题了。这一次,我不会请提问者举手。她是一位女士,名字的首字母是E。我不会说全名,因为问题很私密。不过,我要请艾玛去想一想她试图传信给我的事情。”

斯坦关了手电筒,从舞台下的隔间爬出来,踮脚走上楼梯,躲在侧面帘子后面。他用手指扒开一条缝,眼睛贴在木板的空隙中。从他的角度看,台下的观众就是一个个白圈。但是,吉娜念到“艾玛”名字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苍白憔悴的女人的脸,看上去有四十岁,但可能只有三十岁。她的双唇张开,用眼睛做了回答。但只有一瞬,接着,嘴唇又紧紧地闭上了。

吉娜把声音低了下去。“艾玛,你面临着一个大问题,与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有关,或者从前最亲近的人,对吗?”斯坦看到女人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你再想要不要迈出那一步——离开这个人。我想他是你的丈夫。”女人咬住下唇,眼睛很快湿润了。叫人没来由地想哭,斯坦想着。可惜她没有一百万美元,只有一枚油腻腻的二十五美分硬币。

“这个问题有两条线在颤动。一个与另一个女人有关。”女人紧绷的表情消失了,代之以失望的皱眉。吉娜迅速换了词。“感应越来越强了,我能看到,以前或许跟某个女人有关,但现在却是别的问题。我看见了纸牌……纸牌甩在桌上……不对,玩牌的不是你丈夫。关键是地点……我明白了,真相大白了。在酒吧的里屋。”

女人发出了抽泣,人们把头扭来扭去,但艾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女预言家,完全不在意其他人。

“亲爱的朋友,你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我什么都知道,不要以为我不明白。但是,你现在的问题是复杂多面的。如果你丈夫勾搭其他的女人,不再爱你了,这是一回事。但是,我能强烈地感应到,他是爱你的——不管别的怎么样。啊,我知道他行事不端——有时还很坏,但请你扪心自问,你就没有错吗?你永远要记着一件事:男人喝酒是因为不快乐。男人不是因为喝酒才变坏。要是快乐的话,他周六晚上跟朋友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工钱还会好好地在兜里揣着。但是,男人要是有事心里苦,他就会喝酒,为了把烦心的事忘掉。一瓶不够,再来一瓶。很快,一个礼拜的工钱就没了。他回家,清醒过来,老婆骂他,他心里就比以前更苦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再去买醉。事情就这样越变越糟。”吉娜已经忘掉了其他主顾,忘掉了推销东西。她是在倾吐心声。观众们也知道,于是津津有味地倾听着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