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四 世界(第4/9页)

“老天爷啊,要是这些玩意还转不了运,我就一辈子倒霉吧。”水手说。

吉娜从乔·普拉斯基手里拿了一堆筹码,把牌洗好,然后底牌朝下发出。她抓到手牌,皱了皱眉头。大家依次抽牌。斯坦的底牌里有一张圣杯8,弃了。除非底牌里有J或者比J大的牌,否则不要押注;桌上要是出现比J大的牌,那就别跟了。除非你有更大的。

吉娜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剩下她、水手马丁和少校三家。接着,水手弃了。少校抓到三张K,然后叫牌了。结果,吉娜是一手星币。

“你可真会耍诈,”少校凶巴巴地说,“皱着眉头,好像一手破牌,结果是个同花顺。”

吉娜摇了摇头。“我不是故意诈的。我皱眉是因为底牌——星币A,就是五角星。我给它的解读一直是:‘遭到信任的朋友伤害。’”

斯坦把盘着的腿展开,然后说:“可能跟蛇有关系。它们一直在盖子底下乱动,好像不舒服似的。”

蚊子少校吐了口痰在地上,指着一个通气口。然后又收了回来,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从洞里能看到一条粉色的、分叉的舌头。少校捡起还没熄灭的烟蒂,张开嘴唇,朝着洞里吹了一口。只听箱子里传来一阵狂乱的扭动和抽打声。

“天啊!”马丁说,“你怎么这么干,小变态。它们会生气的。”

少校把头收回来。“哈哈哈!下次我把目标改成你,对着‘缅因号’战列舰。”

斯坦站起身来。“我玩够了,先生们。不过也别惹我发火。”

火车晃晃荡荡,他努力保持着平衡,推开堆着的帆布往旁边客舱的平台走。他左手伸进马甲边缘底下,解下一个小小的金属盒,体积跟形状都和五分钱硬币差不多。他把手放下,盒子就掉进了两节车厢之间,只在手指上留下一道黑印。我干吗要跟这些混蛋在一块儿?我不要他们的五毛一块,我要自己挣大钱。老天啊,只有你自己的头脑,只有它才靠得住!

昏暗的灯光下,戏团的工作人员挤满在客舱里,脑袋枕在别人的肩膀上。有的人手伸到了过道里,下面垫着报纸。莫莉在一个坐席的角落里睡着,双唇微启,脑袋靠在黑色窗户的玻璃上。

看着他们睡觉的丑态,多么无助啊。人类三分之一的生命就这样在无意识中度过,像尸体一样。有些人,绝大多数人,醒着的时候也跟睡着差不多,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他们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踉跄着走向死亡。他们把触须伸向亮处,碰到的却是火焰,于是赶紧缩了回来,继续盲目地摸索。

斯坦感觉肩膀上放了一只手,便猛地回头,发现是吉娜。她双脚开立,轻轻随着火车的节奏摇晃。“斯坦,亲爱的,我不希望被过去的事情阻碍。天地良心,我对皮特真心难过。我猜你也是,大家都是。不过,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在想……你还喜欢我,对吧,斯坦?”

“当然,我当然了,吉娜,我还以为……”

“好了,亲爱的。葬礼什么的……不过,我不能一辈子哀悼皮特啊。我妈妈,现在——她大概会伤心一年吧。但我想说的是,我们很快就会振作起来的。我们要开心一下。我跟你说,到下一站下车,我们就把其他人抛下,咱俩去玩一玩。”

斯坦抱住她,亲吻她。火车猛地震了一下,害得两人牙齿都碰在了一起。他们笑了。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我一直思念着你,亲爱的。”然后把脸埋在了他的头胸之间。

越过她的肩膀,斯坦看着酣睡的车厢。他们的脸都变形了,失去了往日的丑恶。女孩莫莉已经醒了,正吃着一条巧克力,吃得满下巴都是。吉娜没有起疑心。

斯坦抬起左手,检查了一番。无名指的指节上有一道黑印。抹掉。他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抓住吉娜的肩膀,把污迹抹在她的黑色丧服上。

两人放开对方,坐到过道里的一堆箱子上。斯坦在她耳边说:“吉娜,两人暗语是怎么用的?我是说好用的那种——你和皮特以前用的。”穿着晚礼服的观众。名字写在海报最顶上。辉煌岁月。

吉娜倚了过来,声音突然变得沙哑。“等到城里再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亲爱的。我会告诉你的,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不过,我现在只想着滚床单的事。”她捉住他的一根手指,夹了一下。

在行李车厢,蚊子少校翻开了自己的底牌。“三张宝剑明牌,底牌一张王,四张同花。哈哈哈!倒吊人!”

斯坦醒来时,天还黑着。之前艾尔百货的通电广告牌一直毫无规律地时亮时灭,现在终于消停了。脏兮兮的窗玻璃外漆黑一片。他是被弄醒的。床垫太硬了,还不平。他的后背能感受到吉娜身体的温度。

他们的床无声地震了一下,斯坦喉头一紧,是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反应。接着,又是一震。这一次,他模糊听到倒抽气的声音。吉娜在哭。

斯坦翻过身来,用胳膊搂住她,手盖在她的胸上。这个时候就得哄她。

“斯坦,亲爱的——”

“怎么了,宝贝?”

吉娜费力地翻过身来,泪湿的面颊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就是想到皮特了。”

他无言以对,只是抱得更紧了,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小锡盒子里翻东西——皮特的东西。以前的宣传册,以前的信,什么的。我找到了他以前的记事本。用我们俩的暗语写的。皮特自己发明的,只有我俩会。有人给它出价一千美元呢。买家是当时全美国最有名的水晶球预言家。但是,皮特只是付之一笑。这个旧本子好像就是皮特的一部分。他写得那么工整,当年……”

斯坦什么都没说,只是扬起她的脸,开始亲吻她。他已经完全醒了,能够感受到咽喉搏动的青筋。他不能显得太急迫。最好先抱抱她,要是自己干得出来的话,就一路往下。

他发现,自己还真干得出来。

这回轮到吉娜沉默了。最后,斯坦说道:“你的节目怎么办?”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干脆了。“什么节目?”

“我以为,你可能要换节目来着。”

“换什么?现在卖书的钱不是比以前都多吗?你看,亲爱的,你要是觉得分成少了,别害羞——”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打断了她,“在这个烂州里,就没人会写字。我每次把纸笔递给一个观众,他就会说:‘你替我写吧。’我要是都能记住,那他们自己揣着纸算了。”

吉娜伸了个懒腰,床板吱嘎作响。“亲爱的,不用为吉娜担心。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更轻信,我都可以跳过问答环节。上台,开场白,直接开始卖书,他们还是会买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