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九 教皇(第2/4页)

地下室里传来煤铲的磕碰声,好像它长出了螃蟹似的腿,正在水泥地上小步爬行,每步一英寸,慢慢地爬着,爬着。

这一次,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对面的人声低沉而模糊,但对她来说便如同温暖的披肩。

“皮巴蒂太太,听到这件事,我感到很难过。我会马上开始冥想,整晚为你祝祷,汇聚精神的力量。我相信它不会再打扰你了。至少今晚不会。”

艾迪一上床就睡着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一次,她想到了地下室的声音,但她再也不怕了,因为卡尔里斯牧师与她同在,精神上同在。要是能请他前来同住几晚就好了。她必须再次开口请他。

这座老旧的灰色石屋与附近的房屋同样幽静。送奶工正独自走在路上,他看见一名穿深色外套的男子正从地下室的窗里往外拉东西,长度跟一条鱼线差不多。他正想着要不要叫警察,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十有八九是个怪人。这片地方怪人太多了。

莫莉·卡希尔转过身,发现斯坦正要躺到她旁边时,窗户上刚刚能发现阳光的痕迹。她把头靠在他喉咙上片刻,接着翻回去睡了。有外遇的男人身上总能闻见别人的香水味。大家都这么说。

艾迪·皮巴蒂起得很晚,给卡尔里斯打了电话,但没人接。她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她在自家电话里听到的铃声也来自街对面的出租屋,但她还是将心绪平缓下来。不管怎么说,没有人接。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药柜拿牙膏,结果看见一只大约三英寸(不到七厘米)的棕色大蟑螂飞了出来。她敢肯定,这是恶灵放进去的,只是为了捉弄她。

吃早饭的时候,牛奶带着一股姜味。她知道是恶灵干的,因为它们总是让牛奶变酸或者带上姜味。她的牛奶可是最优质厂家生产的正规产品。她赶忙穿好衣服出门了。发廊里,不管是跟格林斯潘小姐谈天,还是吹风机的热度,都是那么令人安宁舒心。艾迪做了面部护理和美甲,感觉好了些。购物之后,她去看了一场电影,看到中间觉得心绪不宁,只好离场了。

她回家时已经快傍晚了,还没把东西放下就闻到了烟味。片刻之间,她呆住了,不知道是该去寻找火源还是叫消防队。徘徊不定间,烟味更浓了。然后,她看见大厅的雨伞下有东西烧着了,散发出可怕的烟味。损失倒没有什么,只是冒烟而已,于是艾迪就把黄铜伞柄拿到了后院。气味有点像老式含硫火柴。难怪古人总是说,邪灵会在火焰与硫黄中出现——恶灵之火闻起来就是硫的味道。

夜色一分一秒地走向深沉。那场火又让她神经紧张起来;她一直怕火怕得要死。接着,窗户上又传来敲击声,这次连前门上的扇形气窗也有这种声音了。

这时,敲门声响了。她知道是卡尔里斯先生和卡希尔小姐。多让人安心啊。西蒙斯夫妇今晚不来,艾迪觉得这是好事,虽然不无负罪感——她可以独自占有卡尔里斯先生了。这样似乎总能带来最好的结果。外在干扰对效果不利,哪怕是对通灵师这样最亲近、最投入的西蒙斯夫妇。

卡希尔小姐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倦怠了。降神会开始前,艾迪给她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阿华田,但似乎并不能让她打起精神。她嘴角的皱纹更深了。

她谈起《约旦河对岸》时,卡尔里斯先生问她,卡洛琳有没有最喜欢的圣歌。她只好如实回答说,卡洛琳并非虔诚信徒。当然了,她在主日学校里会唱圣歌,但在家里从来不唱。

“皮巴蒂夫人,她在家里到底唱什么呢?比较正经的歌。也许是老情歌?”

艾迪回想起来。卡尔里斯在身边的时候,她就都能想起来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跟他说话时,她仿佛就离卡洛琳更近了。她现在想起来了。“听,听!云雀!蓝天边唱!”她转过身弹了起来,起初声音很轻,之后越来越强,充盈在整个房间中,金属盘都发出了谐振。她一遍遍地弹着,听着卡洛琳的童声随着琴声流出,虽然细弱却是真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双腿都踩得疼了。

卡尔里斯先生之前把灯都关了,还拉上了壁龛前的帘子。她坐到他身旁的直背椅上,然后他就把最后一盏灯也灭了,让黑暗笼罩在每一个人周围。

听到喇叭声响起时,她唱了起来。接着,传来了悠远甜美的笛声,音调颇高,就像牧羊人吹芦苇一样。“……太阳之神正在生气。他把骏马牵向水边……”

一阵清风拂过她的面庞,接着发梢感到某种实体的触摸。黑暗中发出一点绿光,她知道是壁龛的位置。它在颤动,跳跃,就像喷泉上的球一样,越来越大,随之绽放成了花的形象。接着,它继续变大,逐渐成形,似乎蒙上了面纱。是卡洛琳,她悬浮在空气中,就在地面之上几英尺的地方。

绿光,也就是卡洛琳的面庞,越来越亮。艾迪能看到她的眉毛,她的嘴巴,她的眼睑。眼睛睁开了,黝黑的,如洞穴一般,让她的心纠结不已。

“卡洛琳——宝贝,跟我说话吧。你快乐吗?你还好吗,宝贝?”

她的嘴唇张开了。“母亲……我……必须向你坦白。”

“亲爱的,没什么需要坦白的。我有时会苛责你,但我并不——请原谅我吧。”

“不……我必须坦白。我并没有……没有完全解脱。我有自私的念头。卑鄙的念头。对于你对于其他人的。他们让我停留在低层的世界里……有低级的力量,它们困扰着我。母亲……救我。”

艾迪已经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朝着成形的实体走去。卡尔里斯牧师马上抓住她的手腕,而她自己都几乎没有注意到。“卡洛琳,宝贝!告诉我该怎么办——什么都行!”

“这座房子……进来了邪物。它们占用了这座房子,将我带走了。”

“亲爱的——那我怎么办呢?”

“去远方,去温暖的地方,去加利福尼亚。”

“好,好,亲爱的。你把所有的都告诉妈妈。”

“这座房子……请卡尔里斯先生把它献给教会。我们不要住在这里了。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吧。只要你去,我也会跟着去。我会跟你一起去的,我们会过上快乐的生活。只有这座房子变成教堂,我才能够快乐。求你了,母亲。”

“啊,孩子,当然了,什么事都行。你之前怎么不对我说呢?”

形象黯淡了。下沉,摆动,最后光不见了。

出租车里两人还跟以前一样说个不停。老天爷啊,太搞笑了!——“她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司机从公交车和小轿车之间插了过去,刮到一点车皮,担心地嘟囔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