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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暖器艰难地与寒冷的房间搏斗着,但距离它的光照仅仅几英尺的地方,冷空气汇集起来。你一定睡了过去,醒来后又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早上。你记得维拉的眼睛在夜里睁着,闪烁着,焦躁不安。她的嘴唇很干,张张合合。

她把手伸过来,用手摸着你的脸颊,说道:“我们今天过得开心些吧,我们开车去兜风。”

她穿着柔软的羊毛和丝绸衣服。你喜欢看她穿衣服,那是一种相反的欲望,衣服一件一件地慢慢地覆盖住她的肌肤。然后她走到床头柜边上,拿起一个有金色盖子的雕花小玻璃瓶,在脖子和两只手腕上各轻点一次。房间里飘荡着她的味道。

她从你身旁经过,你只能靠自己看到的东西支撑着自己,即使她紧贴着你,她留在你皮肤上的气味也终将消失。

你们开车去了威克洛,在德尔加尼的一家小酒吧里点了茶和三明治。你的旁边有煤炭在闷烧着,维拉把三明治捏成小块,分散在她的盘子里,用以假装自己在吃。她转向你,声音盖过了酒保的收音机声:“啊,差点就能活到春天了。”她将手放在你的手上,然后又迅速拿开。

“我看到了水仙花、郁金香,甚至康乃馨。”她笑了,“即使康乃馨俗不可耐,但是桑尼,你也得付出该死的努力才能种活它。”

她将双手贴在一起,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

“回去的路上,我们在格雷斯通停下来,在海滩散散步吧。”她说道。你站起来,不顾她的反对,坚持要为三明治和茶付款。接着她紧紧搂住你,这显然让酒保大吃一惊,你的脸庞感觉到了她嘴唇上的温暖印记。这是你积蓄的完美归属。你现在身无分文,却倍感轻松。

酒吧外,维拉点了一支烟,把烟盒扔给你,弯腰钻进小车里。她抽着烟,像卡车司机一样换着挡。收音机里放着一首流行歌曲,外面下起了小雨。雨刷徒劳地将雨水从车窗一边推到另一边,然后又推回来。你坐在座位上,背靠车门,在小座椅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尽力将身体转向她。

格雷斯通海滩的停车场空无一人。没有其他人能目击厚厚的灰色云层擦过地平线。后来,你会想起脚下踩着石头的感觉,不知哪儿的狗吠,饥饿的海鸥发出尖叫,废弃的游乐场,生锈的百叶窗,还有你对维拉说的话:“你很可爱,是的,你就是很可爱。”

没走多久,寒冷就让你们瑟瑟发抖。你们可以看到,大雨正越过爱尔兰海飘来。你握着她的手,向车所停的位置狂奔而去;路上的石头被你们的脚步踢飞,当第一批大滴的雨水落到你们周围的地面上时,维拉笑了起来。等上了车,你们都气喘吁吁,维拉向你伸过手来,旧皮座椅吱吱作响。她的头发和脸都湿了,当她吻你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她的舌头深深地探入你的嘴里。她脱掉了连裤袜,掀起了裙子。当她跨坐在你身上时,你可以感觉到她大腿裸露的肌肤。轻轻地,你听到了“我爱你”,混杂着她火热的呼吸。她的声音小得让你多年后怀疑这句话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管怎样,你们没干成;座位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车子太小了。经过几次尝试,维拉的腿弯成可笑的角度,你们笑了起来,然后放弃了。

从格雷斯通斯回来的路上,你们正好赶上了交通高峰期。在敦劳费尔一个拥堵的路口,你们堵了快半个小时,依然寸步难行。购物中心的灯光掠过维拉的脸。伊森公共汽车站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群乘客,你坐在车里看着他们,同时越来越多的夜间购物者加入了人群中。你开始为排在队伍最后的一位乘客感到焦躁,因为他永远也没法挤上那辆巴士。汽车驶过布雷后,维拉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她又溜进了自己的神秘世界里,那是一个她不愿意也不能与你分享的世界。

一到家,她就径直走到了厨房,你在前门口听到钥匙落在厨房桌子上的声音。你发现她坐在桌前,低着头,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头发。你在她面前踱来踱去,直到她抬起头来,尽管你就站在那儿,她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让自己的眼神锁住你,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也只是轻轻地从你身上掠过而已。

“让我们一醉方休。”她说着,笑了一下。

“你确定要吗?”

“是的。”她坐了起来,手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让我们喝到天昏地暗……还有些什么酒?”

你查看了她存放酒的柜子。

“一瓶红葡萄酒,两个洋葱和一根胡萝卜。”

“嗯,还不够炖一锅。”

你打开酒瓶,她站了起来,搜寻着厨房,你发现了她偷偷放药片的那个抽屉。你们找到了几乎一满瓶的威士忌,平均地倒进两个酒杯里。起初酒的味道是苦的,你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抗拒着它,直到这种抗拒被酒精所压抑,然后你就喝醉了。你们坐在桌前,碰着杯,抽着烟。当你说红酒和威士忌混合起来喝会让人早上宿醉时,她说道:“去他妈的早上。”

她踱着步,一直往你杯子里倒酒,你看见了,但任由她这么做。你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看着你的拇指在她的手指上移动。你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到泪水盈满双眼,她扶你上了床。

你记得那天晚上,她像原来一样昏昏欲睡地又投入了你的怀里。你用双臂搂住她,紧紧地抱着她,这样的姿势让你差点相信你已经拥有了她。

第二天早上,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毯子下面。天亮了,但床边的小台灯依然亮着。她没穿衣服,脱下的衣服都整齐地搭在木椅上。在睡袍里面,她穿着一件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旧睡裤。这是她仔细考虑过的,当人们发现她的尸体时,怎样的穿着才会让她觉得舒服。那些穿着笨重靴子的男人会跑上跑下,大呼小叫。

救护人员真的来了。你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体从床上移到担架上。她并没有死,但也差不多了。你告诉他们,早上你过来上班,就发现她这样了,但他们并不相信。他们告诉你,也许警方会介入,但他们也清楚,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并不是他们要管的事。

“上帝啊,第一次是倒霉,第二次仅仅只是粗心吗,啊?”他们走下楼去时,你听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他们之前就记住了你。

你醒来后,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周围很亮,但你头痛欲裂。直到那时你才注意到她是多么安静,而她的呼吸又是多么轻浅而含糊,她的皮肤苍白。你呼喊着她的名字,开始只是轻声呼唤,接着大声呼喊起来,摇晃着她的身体。她既在那里,又不在那里。你是那个叫救护车的人,为此,她永远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