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露菲娜与狮子》(第2/4页)

但我看不出来怎么会没事。“展览还照常举行吗?”我问。

“我不觉得我们有别的选择,而且这也是她希望的。”

然而当里德发动汽车离去的时候,我踢掉鞋子,没脱衣服躺到床上。我想道,有一半的问题在于,我们都不知道玛乔丽·奎克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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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展览开幕了,此时奎克的尸体仍冷冰冰地躺在警察局里。我无法轻易地将这两个事实联系到一起;她,死了,孤独一人,而这里,充满了喧嚣、色彩、人群乱转,基于艾萨克·罗布尔斯的新发现而酿造的兴奋。

朱莉·克里斯提从我身边走过,她的脸精致得不真实。画廊挤满了人。我认出了她,但其他这些人又是谁呢?演员、批评家、议员和银行家,他们的金纽扣并非由战争而是由权力所铸造。他们喝起红酒的架势仿佛是在牛饮自家的酒窖。贾格尔没有来,这让帕梅拉很失望。圆滚滚的内阁大臣在跟瘦削的老艺术家们聊天,某个乐天派放起一张布鲁斯唱片,喇叭送出的音符一直盘旋到天花板上。在散漫的声音中,两个穿着便装的男人交换了鄙视的眼神。他们熟悉的凡·戴克在哪里?他们从容的金斯伯格和丰满雄伟的斯塔布骏马呢?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现代感的色彩、女人抱着头颅,女人蜷缩在瓶子碎片之中,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旁观着一场文艺复兴的悲惨圣徒游戏。

布鲁斯乐曲中混入了小鼓,切分音阻断了我刚刚萌芽的苦涩。没有奎克让我彻底不知所措。她应该在那儿的,她应该要告诉我真相。房间的尽头,艾萨克·罗布尔斯和奥利芙·施洛斯的照片若隐若现——粗颗粒的黑白照,如今我感觉女孩脸上封存的表情是种带着错觉的希望。照片挂在那里根本是种侮辱。我希望布鲁斯乐曲能更响亮,让某个豪饮到绷住了外套的家伙跳起摇摆舞,把另一个老女人转得飞掉假牙。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酒杯当成一个武器,继续往前走。突破越来越庞大的人群,我靠近了《露菲娜与狮子》,它面前拦着一条猩红色的保护绳,两边各站着一名警卫。里德显然知道声势大一点儿会让事情如虎添翼。

我注意到一名穿西装的灰发瘦削男子,靠在绳子上倾身去看画的边角。他靠得很近,鼻子离女孩断头上的细微笔触只有几英尺距离。他显得异常好奇,看得停不下来。左边的警卫动了动脚,那鞋子带着恐吓的意味。我心里涌起一阵焦虑,感觉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不过,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幅画很恐怖,弗雷德里克,”一个女人走过来说着,跟男人站到了一起,“很痛苦。”

我身后,画廊中的声浪高涨。随着室内气温上升,人潮汹涌,宾客们开始无视对方的存在。一个女人的大笑盖过了众人,听上去仿佛是在哭着求救。这些人到底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并不关心艾萨克·罗布尔斯,他们并不关心奎克。

我感觉手肘被人用力拉了一下,是帕梅拉。“你没事吧?”她说,“你看上去像见了鬼一样。”

“我觉得我确实见了鬼。”

帕梅拉皱皱眉。我还没有告诉她奎克的事,里德说他想在展览顺利举办前保密此事。

“你看书看得太多了,奥黛尔,”帕梅拉道,“鬼根本不存在。听我说。”她面带痛苦,“我跟比利分手了。”

“噢,帕梅拉,我很遗憾。”

她的脸上飘过一片乌云:“我发现他并不想跟我结婚。我提出要分居,然后这个浑蛋直接跟我分手了。马上就有另一个女孩进去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进入比利的心,还是进入她之前的房间。我没有问。相反,我说出了从没想过会说的话:“你想搬来跟我一起住吗?”

她的脸上绽放出微笑:“好,那太好了。”

“我也觉得很棒。”

帕梅拉的脸红了,她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我找到了劳里,站在他的身旁。“我母亲不会相信这一切,”他说着,手对着画廊画出一个弧度,“但她一定会喜欢的。这真像一个雪球,还在越滚越大。”

“劳里,”我低声说,“我一定要告诉你。奎克已经——她已经死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什么?”

“是我发现她的,昨天晚上。”

“噢,黛莉,我很遗憾,你还好吗?”

“其实不太好。”

“我晚点再跟你说,”我说——在他的展览开幕式上,我该怎么解释,其实我完全不认为这个房间里的画作是艾萨克·罗布尔斯画的,其实这些画真正的作者已经带着自己的秘密长眠了。辛兹提醒过我不要说出自己对奥利芙·施洛斯和玛乔丽·奎克的猜想,如果我想要和谐的爱情关系的话。如果这整场展览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那会彻底动摇我对创作完整性的信念。我挣扎着想找出到底哪件事对我来说更重要——劳里的感受,还是为奎克的艺术正名。如果我是这些画的作者,我一定会千方百计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

劳里握着我的手:“我知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我和奎克的关系——从情感或本质的角度,我也不觉得我表达过这样的情绪。直到现在,我一直把奎克当成一个有趣的谜题,一个充满灵感和障碍的消遣。但劳里说得没错,她确实对我很重要。尽管她行事善变,她却接受了我,还帮助了我。我喜欢她,可现在告诉她这些已经太晚了。在我脑海深处,仍遐想着她或许希望我做某件事,但如今已经太晚了。

“奥黛尔,你想走吗?”

“不,当然不,我没事。”

“好的。听着,格里想请你一起吃晚饭。他在这里,你知道吗?”

“真的吗?他能出来走走太好了。”

“没错,我也这么想。如果你不想来可以不来,但他一直在问你的事。他读了你在《伦敦书评》上写的故事,跟他的朋友吹嘘自己认识一个作家。我觉得你现在有一个粉丝了。”

“我不是作家。”

“当然,我忘了,你是个打字员。”他声音里的恼怒让我转过身去,“说真的,奥黛尔,”他说,“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登上《伦敦书评》,连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愿意拿去卖吗?我可不会浪费这种才华。”

“我没有打算浪费它。”我说,我很疲倦,忍不住出口伤人,“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应该怎么称呼自己。”

他举手投降:“好吧。我只是——你一定要继续写作,你知道的。”

我翻了个白眼:“辛兹也这么说。奎克也这么说。每个人都希望我写作,但他们自己从来不试一试。如果他们自己试过也许就会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