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她在域多利道下了黄包车,穿过陡坡上的一条窄巷来到古董店。在店外闲逛了一会儿,注意力似乎被橱窗里的古玩吸引了去。站在门口迎候顾客的伙计马上认出了她,咧开嘴巴朝她会意地笑了笑。他跟里头的什么人说了句中国话,随后,那位个子矮小、长着一张胖脸、身穿黑色长袍的店主出来跟她打招呼。她连忙走了进去。

“汤森先生还没来,你先去顶楼好吗?”

她来到店铺后面,摸黑走上摇摇晃晃的楼梯。中国人跟着她,打开通往卧室的门锁。这里十分憋闷,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鸦片烟味儿。她在一只檀香木柜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她听到嘎嘎作响的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汤森走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他一脸愠怒,但一见到她,那脸色便消失了,立刻露出那迷人的微笑。他一下把她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嘴唇。

“说吧,出了什么事?”

“一见到你,我就感觉好多了。”她笑了。

他坐在床边,点燃一支香烟。

“你今天早上显得很狼狈嘛。”

“那也不奇怪,”她回答,“我几乎一整夜都没合眼。”

他看了她一眼,还是那样笑着,只是笑容有点僵硬,不太自然。她发觉他眼里有一丝焦虑的阴影。

“他知道了。”她说。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回答。

“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

“奇怪!”他两眼紧盯着她,“那你为什么认为他知道呢?”

“从各方面。他的样子,他吃饭时说话的方式。”

“他耍脾气了?”

“没有。恰恰相反,他很谨慎,客客气气。自从我们结婚以来他头一次道晚安时没有吻我。”

她垂下眼睛,不知道查理能不能理解。通常沃尔特会把她搂在怀里,嘴唇跟她的紧贴着,久久不肯放开。亲吻让他整个人变得温柔多情。

“你觉得他为何什么都不说?”

“我不知道。”

又是一阵停顿,凯蒂一动不动坐在檀香木柜子上,焦急地看着汤森。他的脸色又变得阴沉,紧锁双眉,嘴角也耷拉下来。但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歹毒的快意。

“我估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答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毕竟,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他也不是头一个。大闹一场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如果他想闹,他早就闯进你的房间了。”他眨了眨眼睛,嘴唇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俩也就成了一对十足的傻瓜。”

“真希望你能看见他昨晚那种脸色。”

“我估计他很烦乱。这当然是个打击,对任何男人都是莫大的羞辱。他一直表现得很愚蠢,沃尔特给我一种印象,他不是那种愿让家丑外扬的人。”

“我也觉得他不会,”她若有所思地回答,“他很敏感,我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对我们有利。你知道,有个很好的办法,就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是他,你该如何行动。一个男人遭遇这种境况,只有一种办法能够保全面子,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敢随你拿任何东西打赌,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汤森越说越起劲儿,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又变回原来那个快活乐天的自我。他的一番启发让人信心大增。

“天知道,我不是有意说他的坏话。但实质问题是,一个细菌学家没什么了不起。等西蒙斯回家了,我就很有可能当上殖民地辅政司,沃尔特跟我搞好关系对他自己也有好处。他得为自己的饭碗考虑,我们大家都那样。你觉得殖民政府会重用一个弄出丑闻的家伙吗?相信我,他要是守口如瓶,什么都少不了他的。要是大吵大闹,就什么都没他的份儿。”

凯蒂不安地挪动着身子,她知道沃尔特多么害羞,他害怕吵闹,担心引起公众的注意,她相信这些都会对他造成影响,但她不相信他会受到物质利益的左右。也许她还不是非常了解他,但查理对他就更不了解了。

“你想没想过他疯狂地爱着我?”

他没有回答,但用调皮的眼神对她笑了笑,那迷人的样子她既熟悉又喜爱。

“哦,怎么啦?我知道你要说点儿可怕的话了。”

“嗯,你知道,女人往往觉得男人疯狂地爱上了她们,实际上没到那种地步。”

她第一次笑了起来,他的自信很有感染力。

“这话可真耸人听闻。”

“恕我直言,你最近一直没怎么为你丈夫操心,也许他不像从前那么爱你了。”

“不管怎么说,我永远不会欺骗自己,觉得你疯狂地爱着我。”她回敬了一句。

“你错就错在这儿了。”

啊,听他能这么说多好啊!她早知道这一点,她相信他的爱情,这让她心里热乎乎的。他边说边从床上站起身来,靠着她坐在檀香木柜子上,他伸出胳膊搂着她的腰。

“别再让你傻傻的小脑瓜苦恼了,”他说,“我向你保证没什么可害怕的,我有十足的把握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这种事情是很难证明的。你说他爱你,也许他不愿彻底失去你。如果你是我妻子,我发誓我会接受任何条件也不愿失去你。”

她向他倚靠过去,身子软塌塌地抵着他的胳膊。她感受着对他的爱,这几乎是一种折磨。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提醒了她:或许沃尔特爱她爱得十分强烈,以至于他准备接受任何屈辱,只要她偶尔还能让他爱一爱就行。这一点她可以理解,因为她对查理的感觉就是这样。一股自豪的快意传遍她的全身,同时又稍有反感:有的人竟然会爱得如此卑贱。

她亲昵地伸出胳膊搂住查理的脖子。

“你真是了不起。我刚来这儿的时候浑身抖得像片树叶,可你一说,什么都好了。”

他用两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嘴唇。

“小乖乖。”

“你让我心里宽慰多了。”她叹了口气。

“我担保你用不着紧张,你知道有我在这儿呢,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她不再害怕了,但一转眼——这简直不合情理——她又为自己未来的计划破灭而感到遗憾,现在什么危险都过去了,她倒希望沃尔特会坚持离婚。

“我知道我可以依靠你。”她说。

“我正希望这样。”

“你不去吃午饭了?”

“噢,去他的午饭吧。”

他把她拉得更近些,现在她被紧紧搂在他的怀里,他的嘴探寻着她的嘴唇。

“哦,查理,你得让我走了。”

“决不。”

她轻轻笑出声来,这是幸福爱情的笑,是胜利的笑。他的眼神饱含着渴望,他托起她来,让她脚尖着地,却并不放开她,抱着她贴紧他的胸膛,一只手锁上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