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袜子(第2/4页)

酒店里顾客如云,纳西布忙得团团转。希科·莫莱扎和比科·菲诺在一张张酒桌间来来往往,招呼着一批又一批的顾客,不时地能听到人们的几句议论。小黑孩图伊斯卡也在酒店里帮忙,他心里惴惴不安,很想知道谁将付给他这一个星期牙科大夫的点心钱。每天下午,图伊斯卡都要去牙科大夫家,给他送玉米面和木薯粉做的点心和面片。纳西布不时地打量着人挤得满满的酒店,多斯·雷伊斯姊妹送来的咸甜点心已经卖光了,他不由得诅咒起老菲洛梅娜来。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有这么多的新闻,可菲洛梅娜偏偏在今天离开了酒店,害得他没有了厨娘。纳西布在一张张桌子中间走来走去,和顾客们一起聊天,跟朋友们一块儿喝酒。要不是厨娘的事使他心烦意乱,他本来希望而且也必定会兴高采烈、一心一意地跟大家一起议论这场悲剧,可现在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不合法的爱情,杀人雪耻,其中的细节又如此津津有味,一双黑色袜子,天哪,这样的事情可不是每天都能发生的,而他,再过一会儿就不得不离开酒店去“奴隶市场”,看看能否在新来的移民中间雇到一个厨娘。

希科·莫莱扎是个懒鬼,他手里拿着杯子和酒瓶总是走走停停,竖起耳朵来听顾客们议论。纳西布催促他说:

“懒鬼,走快一点……”

希科每走到桌边就停下脚步,他也是上帝的儿子,同样也想听听新闻,也想了解到“黑袜子”的故事。

“袜子的质料细极了,是外国货……”阿里·桑托斯又补充了一个细节,“伊列乌斯没有这种货。”

“准是牙科大夫让人从巴伊亚市带来的,是从他爸爸的商店里弄来的。”

“啊!”曼努埃尔·达斯·昂萨斯上校不胜惊讶,“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怪事都有……”

“热苏伊诺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正搂在一起,甚至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女用人看见了热苏伊诺,是她大喊了一声。”

“那种时候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的……”上尉说。

“热苏伊诺上校干得好!他亲手雪了耻……”

马乌里西奥律师讲起话来就好像是在公审团里发言一样:

“鉴于这种情况,热苏伊诺上校做了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的事情。他的作为表明,他是个正直的人,他来到世上不是为了当乌龟,而要想不当乌龟,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今天所采用的办法。”

每张桌子上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在这个有市里一些知名人物参加的乱哄哄的“集会”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西妮娅济娜辩护。西妮娅济娜正值情欲旺盛时期,三十五年以来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欲望突然间被牙科大夫的柔言蜜语所唤醒,立刻变成了一片炽热的痴情。牙科大夫的嘴像蜜一样甜,长着满头波浪式的鬈发,还有一双和圣徒圣塞巴斯蒂安一样的柔情而又忧伤的眼睛,这位被箭射穿了身躯的圣徒的塑像就坐落在酒店旁边广场上的那座小教堂里。在鲁伊·巴尔博扎文学会举办的讨论会上,阿里·桑托斯和牙科大夫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每逢星期日上午,他们常为人数不多的听众朗诵诗文。阿里·桑托斯向大家介绍了牙科大夫和西妮娅济娜的恋情是如何开始的:最初,西妮娅济娜觉得奥斯蒙多长得很像她所崇拜的圣徒圣塞巴斯蒂安,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这就是老到教堂里去的结果……”尼奥加洛评论说。他是个有名的反教会人士。

“说得完全正确……”里贝里尼奥上校表示赞同。“结了婚的女人整天泡在教堂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西妮娅济娜有三颗牙齿需要修补,伴随着日本制的牙科电动机的马达声,牙科大夫甜蜜的话语在她耳边回响着,奥斯蒙多讲的话比诗还要悦耳动听……

“牙科大夫的确有诗人气质,”博士十分肯定地说,“有一次,他给我朗诵了几首十四行诗,写得好极了,简直可以和奥拉沃·比拉克[40]的诗相媲美。”

牙科大夫和西妮娅济娜的那位粗鲁而阴沉的丈夫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她的丈夫比她要大二十岁,而牙科大夫却比她年轻十二岁!还有那双圣塞巴斯蒂安似的恳求的眼睛……我的天哪,有哪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像西妮娅济娜这样风华正茂的女人,丈夫上了年纪,他在庄园里比在家里住的时间还要长,对妻子感到厌烦,对庄园里妙龄的卡布罗沙[41]和含苞待放的卡博克拉[42]迷恋得如痴如狂,待人又十分粗野,更何况西妮娅济娜没有子女需要牵挂和照顾,她怎么能不对牙科大夫动情呢?

“阿里·桑托斯先生,我是不会为她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辩护的,”

马乌里西奥·凯雷斯律师打断了阿里的话,“正派的女人应该像是一座攻不破的城堡。”

“血缘……”博士又讲话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身上仿佛被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厄运压着似的,“阿维拉家族可怕的血缘,奥费妮西娅的血缘……”

“你认为与血缘有关……这是要把一个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只不过是暗送几次秋波的柏拉图式的故事和这种不知廉耻的纵欲求欢相提并论,把一个清白的贵族妇女和这个淫荡的女人混为一谈,把我们堪称道德典范的圣明皇帝和这个道德败坏的牙科大夫混为一谈……”

“我不为任何人辩护,”阿里也斩钉截铁地说,“我只是如实地把情况告诉大家。”

“西妮娅济娜后来就渐渐地不去参加教堂里的庆典活动了,而是经常光临进步俱乐部组织的茶话舞会……

“这正是社会风尚变坏的因素……”马乌里西奥律师插了一句。

“……牙科大夫给她看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不过,后来就用不着那个牙科电动机了。西妮娅济娜不是坐在诊室里那把闪闪发光的金属治疗椅上,而是躺到牙科大夫卧室里的那张黑色的床上去了。”希科·莫莱扎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和一只杯子,一双稚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张着嘴,傻乎乎地笑着,津津有味地听着大人们议论。他觉得阿里·桑托斯讲的最后那句结束语精辟极了:

“就这样,命运使一个正派、虔诚和胆怯的女人变成了一场悲剧中的女英雄……”

“女英雄?现在不是你咬文嚼字谈论文学的时候,你别想替这个有罪孽的女人开脱了,这样下去,我们的社会会走到何种地步?”马乌里西奥律师气势汹汹地做了个手势,打断了阿里·桑托斯的话。“这一切都是社会风尚变坏了的结果,一些不良的风俗已经开始主宰我们这个地区:舞会,下午的茶会,到处都举办的小型晚会,在昏暗的电影院里谈情说爱,电影专门教女人如何去欺骗自己的丈夫,简直是伤风败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