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窗外一则故事(第2/7页)

我得到了两张费夫齐·恰克马克元帅,一张查理·卓别林,摔跤手哈米特·卡普兰,甘地,莫扎特,戴高乐,两张阿塔图尔克,还有一张葛丽泰·嘉宝(21号人物),这是我哥哥至今还没有的图片。加上这些,我现在已经有了一百七十三张名人图片,但还需要二十七张才能收齐。我哥哥得到了四张恰克马克元帅,五张阿塔图尔克,还有一张爱迪生。我们把泡泡糖扔进嘴里,开始读卡片背面的文字:

费夫齐·恰克马克元帅

独立战争将军

(1876—1950)

曼波口香糖公司

集齐100个名人图片的幸运者将会得到纯皮英式足球奖励

哥哥拿着他的一百六十五张卡片,“你想玩猜大猜小游戏吗?”

“不。”

“你愿意用你的葛丽泰·嘉宝换我的十二张恰克马克吗?”他问道,“这样你就能有一百八十四张卡了。”

“不。”

“可是现在你有两张葛丽泰·嘉宝的啦。”

我没吱声。

“明天学校会给你打预防针哦,可疼啦,”他说,“别指望我会照应你,知道吗?”

“我才不要你照应我呢。”

我们一声不吭,吃罢晚饭。收音机传来《体育世界》的声音,我们知道白天那场球赛的结果是2比2平。随后母亲走进我们的房间,敦促我们上床睡觉。哥哥开始收拾书包,我跑进起居室。父亲坐在窗户旁,凝视着外面的街道。

“爸爸,我明天不想上学了。”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明天他们要给我打预防针,我很害怕,怕得喘不上气来。你问妈妈。”

他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跑到抽屉前,取出了纸笔。

“你妈妈知道吗?”他问道,并把纸笔放到克尔凯郭尔的书上。这书他一直在看,却从没打算把它看完。“你要去学校,但不用打预防针。”他说,“我打算这么写。”

写完后,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把墨迹吹干,折好字条装在口袋里,跑回卧室,把它塞进书包。我爬到自己的床上,高兴得蹦个没完。

“安静点,”母亲说,“该睡觉了。”

2

我已经在学校了。刚吃完午饭,整个班级都两个两个的排成队,我们又要回到那间讨厌的餐厅去打预防针了。有的孩子已经哭开了,有的则紧张地等待着。一阵碘酒的味道飘进了楼梯,我的心狂跳了起来。我走出队列,来到站在楼梯顶层的老师那里,整个班正乱哄哄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怎么啦?”老师问,“这是什么?”

我举起父亲签字画押的那张字条,交给老师。她皱着眉头看了看。“要知道,你爸爸不是医生,”她说,然后又想了想。“上楼去吧,在2-A教室等着。”

2-A教室里有六七个和我一样被赦免的孩子,其中一个仍恐惧地看着窗外。惊恐的哭声传到楼下的走廊,一个戴眼镜的胖男孩正在大声磕着南瓜籽,看着奇诺瓦的幽默书。教室门打开了,消瘦憔悴的代理校长赛菲先生走了进来。

“也许你们当中真的有人病了。若果真如此,我们是不会让你们下楼去的。”他说,“但是我要对那些不想打针而撒谎的孩子说,你们总有一天会长大成人,会服务于国家,甚至为她而死。今天你们逃避的仅仅是一针疫苗——但长大以后,如果你们只因为害怕而做了逃兵,便将是背叛国家的罪人。那就太可耻了!”

教室里陷入一片长时间的沉寂。我看着阿塔图尔克的照片,留下了眼泪。

后来,我们偷偷溜回自己的教室。打完预防针的孩子陆陆续续回来了:有些袖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来,有些两眼衔着泪水,有些脸拉得老长地蹭了进来。

“住得近的孩子可以回去了,”老师说,“那些没人来接的必须等到最后一遍铃响。别按别人的胳膊!明天放假。”

每个人都高兴地叫喊了起来。有些同学离开教学楼时还举着胳膊,有些停下来让看门人希勒米看他们胳膊上擦过的碘酒痕迹。

我走到街上,把书包背在肩上快跑起来。一辆马车在卡拉贝特肉铺门口堵住了我的去路。我不得不在车流中穿行。我家住在马路对面。我跑过海里纺织品商店和萨利赫花店,看门人哈兹姆为我打开了大门。

“你怎么一个人这个时候就回来了呢?”他问。

“今天他们给我们打预防针了,所以放学比较早。”

“你哥哥呢?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我一个人回来的,街上汽车真多。明天我们放假。”

“你妈妈出去了,”他说,“去楼上你祖母那里吧。”

“我生病了,”我说,“我想回自己的房间,你给我开门吧。”

他从墙上摘下钥匙,我们走进电梯。不一会儿,满电梯都是他的烟味儿,还熏到了我的眼睛。“别碰电插座。”开门后,他嘱咐说,随即又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没有一个人,但我还是习惯地叫了几声,“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房间里有人吗?”我扔下书包,打开哥哥的抽屉,开始翻检他收集的那些电影票。他从不许我碰他的东西。我盯着那些球赛的图片看了起来。那是他从报纸上剪下来,粘到本子里的。不久传来了脚步声,从声音我就能判断出,这不是母亲,而是父亲。我把哥哥收集的电影票和贴图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这样他就不会知道我看过他的东西了。

爸爸在他的卧室里,正打开衣柜,在里面寻找什么。

“你已经回来了,是吗?”

“不,我在巴黎呢。”我说,这是在学校里常说的一句话。

“今天你没去学校吗?”

“今天我们打预防针了。”

“你哥哥不在这里吗?”他问,“那好吧,回到你的房间去,让我看看你能有多安静。”

我听他的话,回到房间里,前额抵在窗户上眺望窗外。根据走廊里传来的声音判断,我知道父亲从橱柜拿出了一个手提箱,拎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从衣柜里取出夹克和裤子。这是我从衣架发出的声音听出来的。他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衬衫、袜子,还有内衣。我听见他把这些都放进手提箱里,然后走进盥洗室。从盥洗室出来后,他重重地锁上手提箱,随即进了我的房间。

“你趴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窗外的东西呢。”

“到这儿来,我们一起看吧。”

他把我抱在腿上。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凝望着窗外。在我们和对面的公寓之间有一株高高的柏树,树梢在微风中摇曳。我喜欢看父亲嗅它的样子。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他说,然后吻了我。“不要告诉你妈妈。以后我自己会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