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2. 一个商人的烦恼(第2/4页)

那里坐着五个家庭妇女。他挨个把下面的女人——他的母亲、妻子、裴丽汉还有两个客人想了一遍。他还想到了阿伊谢和自己年幼的女儿。突然,他又想起了凯丽曼。雷菲克走之前古尔邦节前夕,奈尔敏发现他有别的女人了,于是两人发生了争吵。然后奥斯曼发誓不再见那个女人,妻子也就相信了。看着在跟蒂达黛女士说话的奈尔敏,他想,她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相信自己的誓言?还是像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时一样,他想:“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谎!”他在阳台的木栏杆上弹着手指。“那么,如果她不相信,或者知道我还在和那女人见面会怎么样?她不会知道的,尽管她在公众场合可以轻松自如,但毕竟还是个柔弱的女人!”随后,他有些厌烦和骄傲地想到:“但是我爸爸是会察觉的。所以他在世的时候我是没胆量做这种事的……爸爸是……”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尼甘女士说:“你为什么不下来,下来吧!”

奥斯曼看见下面那些女人为了透过树叶看见自己正像鸽子似的上下摆动着脑袋,他摆出一副高兴、然而又是疲惫和沉思的样子跟她们打了招呼,他说:“我刚到家!”他对着雷拉女士说:“欢迎您来!”随后他又说:“我有点事,过会再下去。”

走进卧室,他想客人过一会儿就会走的。他走到二楼拿了报纸和信,然后叫用人把茶送到书房去。他坐到书桌前,打开了雷菲克的信。雷菲克在信里说还要再过几个月才能回家,说在那里忙他的什么“计划”,他向家里人问好,然后还询问了一下公司的情况。奥斯曼气恼地把信扔到了一边。然后他开始拆齐亚的信。尽管知道齐亚会在信里说什么,但他还是有点好奇,因为他不知道这次齐亚会提出什么新的要求。他看了信,但没发现有什么新意。这个在安卡拉的军人,每隔三四个月就会写一封这样的信,他总说要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遗产,但又从来没把这个可笑的想法付诸行动。他正想把信撕掉,又决定也给母亲看一下。然后,为了平息内心的愤怒,他翻开了报纸。他看见当天报纸上只有一条新闻,那就是哈塔伊问题。奥斯曼想因为没能关注这个事件最近几年来的进展,所以不太清楚那里发生的事情,否则他也可以像别人一样说说什么委员会、观察员和代表团的事,也可以发表一下足以引起别人注意的观点。他突然想到,“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只顾着生意。我甚至没有时间去关注一下外面的世界!”想到这里,他开始认真地读起有关的报道:“外交部长的讲话:阿拉斯博士[2]昨天在议会阐述了土耳其在哈塔伊问题上的立场,他说哈塔伊的暴行是无法容忍的……”读报时,他突然明白看到这样的新闻后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如果哈塔伊归属土耳其会给我的生意带来什么好处?我们可以往哈塔伊卖点什么东西?那里终究也是个市场,所以还是给我们的好。”他对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害羞,他努力不去想别的东西继续认真读报:“一个土耳其人在哈塔伊的呐喊……一定要夺回我们的权利!……”

正在这时,门开了,艾米乃女士端来了茶。她的身后跟着拉莱。奥斯曼抬头看了看十岁的女儿,他像一个刚刚下班回家、疼爱女儿的父亲那样充满爱意地对她笑了一下。

他问:“你今天都干什么了?”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报纸上。

拉莱说:“什么也没做!”

奥斯曼想起自己还没和女儿亲热一下。他很想把女儿叫到身边来亲亲她。

艾米乃女士说:“小女士的功课得了个优!”艾米乃女士拿着托盘、脸上带着亲眼见证别人幸福的喜悦,站在门口,看着父女间这动人的场面。

奥斯曼问:“你为什么没说?是哪门功课?”听说是图画课时,他不禁皱起眉头说:“图画课当然重要,但数学更重要!计算是所有东西的基础,你的数学得了几分?”然后他又继续看他的报纸,拉莱告诉她今天没有算术课。他问女儿杰米尔在哪里,拉莱说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又问客人们走了没有,但这个答案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听见楼下传来互相告别的声音。他一边看报,一边又问了女儿一些别的问题,得到的都是一句话的回答。他突然又想到:“我一定要请那个德国人到家里来做客!”然后他又问女儿阿伊谢姑妈在干什么。听见女儿说:“她在楼上房间里哭!”他又感到心烦了。

他看着报,听着楼下准备离开的客人们开花园门时铃铛发出的叮当声,想着妹妹为什么会哭。有一次,奈尔敏也在路上撞见了阿伊谢和那个手拿小提琴盒子的年轻人。奥斯曼为此警告了阿伊谢。他知道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自己会非常恼火。他抬起头,看见挂在墙上的父亲的照片。杰夫代特先生就在一年前这个时候去世的。奥斯曼看见照片上面带微笑的父亲正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一个家庭就是这样的。你以为建立一个家庭和维持这个家庭容易吗?”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的情妇,于是立刻把目光从父亲的照片上移开了。但当他又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为了扩大公司和建立自己的工厂所做的努力时,他原谅了自己。听楼下传来的声音,他知道客人们已经走了,他拿起报纸下了楼。他让艾米乃女士重新煮点茶,然后从厨房走进了后花园。

送走客人后,家里的女人们又重新坐到了藤椅上。奥斯曼向她们走去时,像每个晚上那样又摆出了一副为家操劳、需要爱、友情和关爱的男人样子。他挨个看了她们一眼,挨个跟她们打了招呼,然后走到藤椅前坐下。当他近距离看到母亲时,他突然确信自己是不可能叫那个德国人来家做客了。他看见母亲坐在藤椅上的样子是烦恼和不满的。奥斯曼一开始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但后来,当他仔细再看母亲时,似乎找到了一点答案。因为在母亲的言行里,无论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都隐藏着某种东西,那种东西甚至让人无法想像母亲可以和那个德国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这让奥斯曼感到震惊,因为他一直为母亲是个有文化、受过良好教育的帕夏女儿而引以为荣。刚才因为看见儿子坐到自己身边,尼甘女士的脸上曾经闪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而此时从她脸上只能看到对生活的厌倦。当他注意到母亲的坐姿和拿茶杯的样子时,他明白,自己认为是良好教育、文化和富足的东西,对于德国人来说就是伊斯兰教徒女眷居住的内室、东方的保守、还有奥斯曼帝国的女人之类滑稽的东西。他相信,因为无法邀请德国人来家吃饭,自己将和建筑材料公司代理这个职位失之交臂,他气恼极了。他边喝着女佣端来的茶,边听母亲和奈尔敏说一天来家里发生的事情。她们告诉他,母亲责骂了花匠,弗阿特先生邀请奥斯曼和奈尔敏去吃饭,一个修屋顶的工人被派去黑伊贝利岛的别墅了,正在楼上睡觉的梅莱克拉肚子了……说到最后这件事时,大家都沉默了,奥斯曼明白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想雷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