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 生命艺术(第2/3页)

“是的!但你也不能算是无动于衷的!”

阿赫迈特嘟囔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不知戈雅在目睹法军对西班牙人民的杀戮时在想什么?”

伊科努尔说:“我认为这是一种暂时的困惑!因为土耳其的艺术任何时候都没陷入过对其必要性的怀疑!”

阿赫迈特说:“那是在以前!也就是在艺术出自大众的时候,抑或在皇宫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自然产生出来的时候。现在?现在我们是这样的吗?我既不在大众之中,也没人希望我去这么做。另外,十年前、二十年前需要借助艺术隐晦表达的东西现在都可以直截了当说出来了。”

“你大概也明白,这些话跟你的‘关于艺术也是一种信息’的理论是矛盾的。那些直截了当说出来的信息和用艺术传达出来的信息是迥然不同的。”

“是的,是的,我什么都明白。但你也看到了,我感到不舒服了。你跟我说句话,让我可以像以前那样去作画。”

“你说这话,好像以后你不会去画画一样!”

“也许这种不舒服会很快过去。当然,即使过不去,我也会继续画画的。但困惑呢?我希望艺术就是一切!”

“很遗憾,它不能成为一切。但情况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糟糕。”伊科努尔笑着说,“我这是怎么了?我也兴奋了,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她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唉,现在家里人又该唠叨了……”

阿赫迈特激动地嘟囔道:“艺术是长久的,生命是短暂的。这是希波克拉底[1]的名言,歌德不停地重复过。”

伊科努尔说:“这些天你也多想想这句话,对你会有好处。”

阿赫迈特说:“但我知道无论重复多少遍,我都不会感到心安理得的!还好哈桑来了,因为在土耳其画画,就像是在一个需要人人叫喊着说话的国家里选择当哑巴。”

伊科努尔说:“行了!刚才你还在说,所有的一切,一切外部世界都是为了你的那些画的!”

阿赫迈特惊讶地说:“我刚才那么说了,是吗?”他很想笑,他说:“别介意。我是个艺术家。你知道艺术家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好了!我知道你会把一件正经事当成笑话来说的。”

阿赫迈特努力显出生气的样子说:“要不你让我怎么办?”

伊科努尔说:“别那么在意自己了!你别生气,那么在意你自己在我看来不是件好事。你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事情?”

“是的,我是个肮脏的利己主义者!”

“但你该为自己是个肮脏的利己主义者感到害怕。不要心烦了就马上去怀疑自己相信的东西。”

“别的?”

“别的?不要用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

“你真的要去奥地利吗?”

伊科努尔说:“现在我要回家!”她看了看表说:“很晚了。唉,回去晚了,他们又要唠叨了。”

“你要是能再坐一会儿就好了!”

“好了,我走了!”

阿赫迈特说:“要不你再抽根烟,那样你就不困了!”但看见伊科努尔径直朝大门走去时,他马上拿了钥匙。他想讲个可以让伊科努尔再多待一会儿的故事,但他什么也没想起来。走到门口,他没话找话地嘀咕道:“那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祖国的解放!哈桑来找你很好!”

“就为了这个吗?我们是为了这个而活着的吗?”

伊科努尔说:“是的!另外,我还认为你在严肃地开这个‘人生的意义,祖国的解放’的玩笑。”

阿赫迈特说:“你也说是个玩笑!”看到伊科努尔板起了面孔,他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我是严肃的。你是了解我的。但对我来说把一切和祖国的解放联系在一起是奇怪的。”

伊科努尔说:“任何事都是和它联系在一起的!”她的眼神则在说:“快把门打开!”

阿赫迈特打开门说:“那样的话,我们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们只是一个工具。什么也不会为我们留下!”

“别担心,你已经有很多东西了!你的那些想法,想自己、理解自己、为自己感到不安的乐趣,这些对你来说甚至已经太多了!这些还不够多吗?”

阿赫迈特点点头嘟囔道:“是的,很多!”

他们开始下楼梯。尼甘女士住的那层依然是静悄悄的。经过奥斯曼家时,阿赫迈特似乎听到了奈尔敏的抱怨声。杰米尔家里的热闹还在继续。下面几层也是寂静的。看门人家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阿赫迈特发现自己在踮着脚尖走路。打开楼门时,伊科努尔对他说:“就穿一件毛衣你不会冷吗?”

阿赫迈特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随后他又用一种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强硬男子汉的语气嘟囔道:“我不冷!”

他们走出楼门,开始在街上行走。尼相塔什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街上不时有辆车快速地驶过。人行道被路边店家冲洗地面用的肥皂水浸湿,人行道石板的缝里、路边的树坑里满是积水,积水倒映着广告牌和霓虹灯的灯光。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背上驮着个麻袋的男人正在人行道上的垃圾桶里翻找着垃圾,一个光着脚的男人正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里装饰着圣诞树。警察局前面的警车也已经开走了。经过清真寺时,他们看见一个手上拿着雨伞、穿着讲究的先生。走到泰什维奇耶的拐角时,阿赫迈特仍然用余光看了伊科努尔一眼,他嘟囔道:“她在想什么?过一会儿她就要睡觉了。但一到家她会为了我和家里人斗嘴!”他不想动脑筋了。他打了个哈欠,开始像小时候那样,默念那些经过的楼房的名字。他还念了一家饭店的名字、贴在灯柱上的广告、写在一家理发店玻璃上的字母、一家花店的招牌、一家食品店玻璃上的花里胡哨的广告和一家房产商橱窗里的电话号码。

走到楼前,伊科努尔转身对他说:“好了,到了!”她从背包里拿出了钥匙。

阿赫迈特嘟囔道:“我们哪天再见面?”

“我不知道。”

“星期三下午怎么样?”

“星期三下午你不是要去给那孩子上绘画课吗?”

阿赫迈特说:“这个星期没有。孩子有数学考试!”

他们互相笑了笑。

“好吧。星期三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我去找你!”

阿赫迈特装出高兴的样子嘟囔道:“我等你!”

伊科努尔打开了楼门,她说:“你干吗绷着脸?难道你还在想那些事情吗?行了!你看,我们俩都还会活很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要去奥地利吗?”

“我不知道!”

阿赫迈特想做一个动作,但他没能做。他把手插进了裤兜。突然他用一种奇怪、嘶哑的声音说:“我们结婚好吗?”随后他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