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当时我正和倪尔君一道坐在楼下。一听到老夫人喊,我便马上站起身来,跑上了楼。老夫人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快点,雷吉普!”她喊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什么事也没有。”我气喘吁吁地回答道。

“什么事也没有?”她说,“你瞧,这个家伙在这儿发疯呢!”

她用拐杖厌恶地指着房间里面,就像是在指着一只死老鼠似的。我走进房间。麦廷趴在老夫人的床上,头埋在绣花枕头里直发抖。

“他要杀了我!”老夫人说,“究竟怎么了,雷吉普,你可别瞒着我。”

“什么事也没有,”我说,“麦廷先生,你这样合适吗?快起来。”

“什么事也没有吗?谁骗他了?你现在就扶我下楼。”

“好的,”我说,“老夫人!麦廷先生喝了点酒,仅此而已。他还年轻,爱喝点酒,不过他不酗酒,您也看到了。他爸爸和他爷爷也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好了,”她说,“闭嘴!我没问这个!”

“快,麦廷先生!”我说,“我扶您到自己的床上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出房间的时候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他爷爷的画像。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他像是在哭似的问道:

“我的父亲和母亲为什么那么早就死了?雷吉普你说为什么!”

我帮他脱掉身上的衣服,扶他上了床。我刚说了句“真主啊”,他便一把推开了我。

“真主吗?愚蠢的侏儒!我自己可以脱,你别管我。”可他并没有脱衣服,而是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要去厕所!”然后便走了。

老夫人在喊我,我走了过去。

“扶我下楼,雷吉普。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在楼下干吗呢?”

“什么事也没有,老夫人,”我说,“倪尔君小姐在看书,法鲁克先生出去了。”

“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别撒谎。”

“我什么也没说,”我说,“来,我扶您躺下。”我走进她的房间。

“家里有点不太对劲……别进我的房间,你别把我的房间弄乱了!”她跟着我也进了房间。

“快,老夫人,躺到床上,您别累着。”正说着我便听到了麦廷的声音,我有点害怕,赶紧跑出了房间。

麦廷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突然他像是喝醉了似的说道:“看,看我干了什么,雷吉普!”他欣喜地看着手腕上流出的血。他的手腕被划了一下,不过不太深。而后,他像是想到了要害怕似的,后悔了起来。

“药店这会儿还开着吗?”他问道。

“开着的,”我说,“不过,麦廷先生,我先给您点药棉吧!”

我赶紧下了楼,从柜子里找出药棉。

“怎么了?”倪尔君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怎么!”麦廷说,“我把手给割了。”

我把药棉递给他,正包扎着的时候倪尔君走过来看了看。“不是手,是手腕,”她说,“不过没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吗?”麦廷问道。

“这柜子里有什么,雷吉普?”倪尔君问道。

“她说没什么!”麦廷说,“不过我还是要去药店看看。”

“都是些零碎,小姐。”我说。

“没有我父亲和我爷爷的东西吗?”倪尔君问道,“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我想了想,然后回答道:“真主是不存在的。”

倪尔君笑了,她的脸也因此漂亮了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道,“他们告诉过你吗?”

我什么也没说,关上了柜子。听到老夫人在喊我,我便上了楼,又让她躺到了床上,告诉她楼下什么事也没有。她让我把玻璃瓶里的水给换了。等我换完水回到楼下的时候,倪尔君还在那儿看书。接着,我便听到厨房里有动静。法鲁克先生站在厨房门外,他怎么也打不开门。我给他开了门。

“门没锁。”我说。

“你把房子里的灯都打开了,”他说。一股浓烈的酒味朝我扑面而来,“怎么了?”

“我们在等您,法鲁克先生。”我说。

“因为我!”他说,“啊,因为我!但愿你们去医院了。我刚才在看肚皮舞呢。”

“倪尔君小姐她没事。”我说。

“没事吗?我不知道,”他像是很诧异地说道,“她还好,不是吗?”

“她还好,您不进去吗?”

他进了门,然后转过身,朝漆黑的屋外望去,朝院门外微弱的灯光望去,像是打算再去某个地方一次似的。接着,他打开冰箱,拿出酒瓶。突然,他像是因为手里的酒瓶太重而失去了平衡似的,往后退了两步,瘫倒在我的椅子上,像个哮喘病人似的喘个不停。

“您是在糟践自己,法鲁克先生,”我说,“没人会喝这么多酒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知道。”但他没再说什么别的。他把酒瓶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就像个小姑娘把自己心爱的玩偶抱在怀里似的。

“要我给您做碗粥吗?”我问他,“家里有肉汤。”

“你做吧,”他说。他又坐了会儿,然后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正要给他送粥去的时候,麦廷来了。他的手腕上打了一层薄薄的绷带。

“药剂师问起你了,姐姐!”他说,“听说你没去医院,他们很吃惊。”

“没错,”法鲁克说,“现在去还不迟。”

“你在说什么呢?”倪尔君说,“不会有事的。”

“我看了会儿肚皮舞,”法鲁克说,“和那些头上戴着菲斯帽的游客们一起看的。”

“怎么样?”倪尔君高兴地问道。

“我的笔记本在哪儿?”法鲁克问道,“我至少可以从笔记本里,从历史中找出点什么来。”

“麻木不仁的家伙……都是因为你们。”麦廷说道。

“你是想回伊斯坦布尔吗,麦廷?”法鲁克问道,“伊斯坦布尔也是一样的。”

“你们俩都喝醉了,谁也开不了车了。”倪尔君说道。

麦廷喊道:“我可以开!”

“不,今晚,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坐在这儿吧。”倪尔君说。

“都是无稽之谈!”法鲁克先生说道,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道:“没有任何缘由的无稽之谈……”

“不!我每回都说,它们是有原因的。”

“胡说!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接受不了事实。”

“够了,你给我闭嘴。”麦廷说。

“要是我们出生在一个西方家庭,我们会变成什么样?”法鲁克说道,“比如说,我们出生在一个法国家庭,麦廷你会高兴吗?”

“不,”倪尔君说,“他喜欢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