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麦夫鲁特在最远的街区 狗只对异己号叫(第3/3页)

有一次,在一家院子的石头地面上,一只黑狗攻击了麦夫鲁特。尽管麦夫鲁特看了之前的收费员写在目录上的笔记,喊了狗的名字,但这只名叫卡拉巴什的黑狗根本不予理会,号叫着吓退了他。一个月之后,他在最后一刻逃脱了另一只护院疯狗的攻击,幸亏狗链不够长。每每遇袭,他都会想起拉伊哈,他认为发生的这一切,全都因为拉伊哈不在了。

还是在那些街区里,上公交车前,他抱着包在公园里寻找一个地方坐坐时,一只狗“汪汪汪”地叫着逼近了麦夫鲁特。在它身后还跟着第二只、第三只狗,全都是泥土色。犹如一个记忆,麦夫鲁特还在远处隐约看见了一只黑狗。它们同时冲着他狂吠起来。他能够用收费员的包击退它们吗?他还从未如此惧怕过一群狗。

一个周二的晚上,麦夫鲁特去了恰尔相姆巴的先生阁下家。他把钵扎放在了厨房里。先生阁下一反常态,精神矍铄,身边也没有那群黏着他的人。麦夫鲁特见他在休息,就简短地跟他说了自己二十七年前如何第一次对野狗产生恐惧的事情。1969年他刚开始小贩生涯的日子里,因为害怕狗,他爸爸带他去了卡瑟姆帕夏后面的一栋木房里见了一个教长。大腹便便的白胡子教长是个农民,比先生阁下还要老派。他给了麦夫鲁特一颗硬糖,说狗是一群又聋又哑又瞎的动物。随后,在那间有暖炉的小房间里,教长像祈祷那样打开了双手,并让麦夫鲁特也打开双手,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九遍:苏姆穆恩,布克穆恩,乌姆韵,费胡姆拉耶尔基乌恩21

如果遭遇野狗攻击,麦夫鲁特应该立刻忘记恐惧,重复念三遍这段经文。惧怕狗的人,就像惧怕妖魔鬼怪的人一样,首先必须忘掉它。一起卖钵扎的那些日子里,每当他爸爸发现儿子在黑暗的街道上一看见狗的影子就害怕,首先就会说,“别怕,别怕,你就装作没看见,别怕。”随后轻声说道,“念经文,快念!”麦夫鲁特努力想去做爸爸让他做的事,但由于过分紧张,他竟然想不起经文,惹得爸爸生气,责骂他。

麦夫鲁特说完这些记忆后,小心翼翼地问先生阁下:人是否可以凭借意志忘记一个恐惧、一个想法?凭经验,麦夫鲁特知道,他越想忘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会越牢固地占据着自己的脑子。(比如,年轻时他越想忘记奈丽曼,他就越想去尾随她。当然他从未跟先生阁下提起她。)那样的话,想要忘记一样东西,意欲忘记,并不是忘记的好办法。甚至人们往往会更多地想起意欲忘记的东西。麦夫鲁特很高兴,因为没能向卡瑟姆帕夏那位教长询问的这些问题,二十七年后,他能够勇敢地请教一个更现代的教长,这位恰尔相姆巴的托钵僧修道院的先生阁下。

“遗忘,跟穆斯林内心的洁净、意愿的纯粹以及他的意志相关。”先生阁下说。他喜欢麦夫鲁特的这个问题,给了一个与“交谈”相宜的重要回答。

麦夫鲁特勇气倍增,满怀愧疚,又说了一件儿时的故事。他说,在一个雪后的月夜,街道犹如银幕发出熠熠白光,一群野狗瞬间把一只野猫围堵在了一辆车的下面。麦夫鲁特和他去世的爸爸装作没看见,默默地走过,对于野猫最后的惨叫声也充耳不闻。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城市可能扩大了十倍。尽管他忘记了对付野狗的祷词和经文,但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野狗没再让麦夫鲁特感到恐惧。但最近两年,麦夫鲁特开始重新惧怕它们。野狗也发现了这点,冲麦夫鲁特号叫,围堵他。他该怎么办?

“问题的关键不是祈祷、经文,而是意愿。”先生阁下说,“卖钵扎的,你最近是否做了让老百姓不安的事情?”

“没有。”麦夫鲁特说。他没说自己干起了收电费的差事。

“也许你做了,但没意识到。”先生阁下说,“狗能够察觉和分辨异己,它们的这种才能是天生的。因此想要仿效西方的人惧怕狗。马哈茂德二世,杀害了奥斯曼帝国的中流砥柱土耳其新军,让西方人奴役我们。随后他又屠杀了伊斯坦布尔的野狗,还把没能杀死的野狗流放到了斯维里亚达岛。伊斯坦布尔民众纷纷签名请愿,要求让他们的狗重新回到街道。停战的那些年里,伊斯坦布尔被占领了,为了不惊扰英国人和法国人,野狗们又被屠杀了。而伊斯坦布尔民众再次要回了野狗。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野狗们认清了,谁是它们的朋友,谁是它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