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的美丽女儿(第2/2页)

此处居民体格粗壮,性格阴郁,长年不友善的态度出自各种环境及先天因素,长相全都平凡无奇。他们脸的轮廓像爱斯基摩人那样又平又扁,眼睛是斜斜两条缝,没有眼睑覆盖其上,只有蒙古人种松松的两片皮。爬虫般的凌厉眼神毫无亲昵,微笑起来显得格外恶狠,幸好他们很少笑。他们的牙齿也年纪轻轻就烂了。

这里的男人尤其如怪兽般多毛,头上和身上皆然。他们的头发一律是单调的紫黑,随着年纪增长逐渐变成熄灭的灰烬色。所有人都打赤脚,因此幼年起脚底就长出日渐粗厚的角质。女人的体型是实用远胜美观,她们负责操持那原始农业的一切,手臂粗壮得像食用葫芦,双手则明显变成铲形,最后终于成为有五根尖角的叉子。

毫无例外,所有人都又脏又病,蓬乱头发和粗糙衣服里爬满虱子跳蚤,私处则随着阴虱的盲目动作而鼓搏振动。皮肤的脓疮、疥癣、搔痒普遍得不值一提,脚趾间的皮肉也早早就开始腐烂。他们长期生着与肛门相关的各种疾病,因为饮食习惯粗蛮——清汤寡水的麦片粥,酸啤酒,在高地不够热的火焰上没烤几下的肉,发酸的羊奶酪搭配容易产生胀气的大麦面包大口吞下。这些燃料很难不助长各种疾病,产生普遍的恶意不安气氛,而这正是他们最直接明显的特征。

在这疾病博物馆里,刽子手女儿葛瑞倩的粉彩美貌就更加醒目了。每当她走向鸡窝要采摘萌芽的鸡蛋,两条亚麻色辫子便在她乳房上一颠一跳。

白昼是笼罩雾气的凹谷,充满艰苦的劳力工作,夜晚则是湿冷黑暗的裂缝,孕育跳动着最可鄙的渴望;被黑鼠般的迷信及冰霜的利齿一同啃噬化脓的僵死感官,想象着,充斥着难以启齿的不堪欲望,让他们饱受煎熬。

如果有那能耐,他们会上演全本瓦格纳歌剧式的邪恶,兴高采烈把村子变成舞台,真人演出大木偶戏的丑陋恶行,不遗漏任何不堪的细节,也不放过任何对肉体欢愉的丑恶扭曲……要是他们知道这些行为确实存在、如何进行的话。

他们有无限的为恶能力,却遭无知断然阻拦。他们不知道自己欲求什么,因此他们的欲望存在于没有定义的临驳中,永远只能潜伏待发。

他们热切渴盼最卑劣的堕落,却连最简单的拜物概念也没有,饱受折磨的肉体永远被贫乏的想象和有限的词汇背叛。他们的语言只有粗鲁的咕哝和呱叫,用来表示,比方说,家里养的猪正在生产,而你要怎么以那种语言传达这些渴望?既然他们的恶性是名符其实的难以启齿,他们秘密激烈的欲望也就始终成谜,连自己都不明白,只拘限在纯粹感官的领域,只是未形成思绪或行动的感觉,不受定义限制。因此他们的欲望无穷无尽,尽管确切说来,他们的欲望又几乎可说完全不存在,只有某种烦扰不宁。

他们笃信的那套民俗传说既鲜明又杀气腾腾。在这些落后愚昧的山区居民中,有着巫师、魔法师、巫医及秘教术士等世代相传、划分严格的阶级,而奥秘权力的巅峰看来似乎就是国王本人。但事实并非如此,那名义上的统治者其实是这崎岖险恶王国中最穷的乞丐,承袭了野蛮的传统,一无所有,只拥有“无所不能”这个概念,并透过动弹不得的处境来展现出这一点。

自从继承王位开始,他整天倒悬在一座小石屋里。一条结实的带子拴住他右脚踝,与屋顶上一个铁环相连,将他绑在天花板上;左脚踝也绑着带子,与固定在地板上的另一个铁环相连。就在这样缺乏足够支撑的情况下,他处于摇摇欲坠但绝对的姿势,由仪式和记忆规定的姿势。他静止不动,仿佛浸入使人石化的井中,也从不开口说话,因为他已忘记如何言语。

内心深处,他们全都相信自己受到诅咒。此处流传一个民间故事,说这一族原先来自另一个快乐富裕的地区,但因为他们全都热衷于乱伦——儿子与父亲、父亲与女儿等等,涵括核心家庭四个成员可能组成的所有变化——招致邻近居民的憎恶,遭到放逐,才来到如今这片只适合持续折磨自己的鬼地方定居。在这国家,乱伦是死罪,要受斩首惩罚。

每一天都有交媾的手足遭到处死,末世般的挽歌令他们的心智惧怕并受教。只有刽子手,因为没人来砍他的头,敢于,在皮革头套无可动摇的隐私中,在溅满血迹的木墩上,与他美丽的女儿做爱。

葛瑞倩,山中唯一的一朵花,掀起白围裙和摇曳的条纹亚麻布裙,以免弄皱或弄脏,但即使在动作的最后关头,她父亲也不拿下面具,因为没了面具谁还认得出他?为了这地位,他付出的代价便是永远被孤独监禁在自己的权力里。

在那发臭的空地上,在他将亲生独子斩首的木墩上,他行使那不可剥夺的权利。那一夜,葛瑞倩在缝纫机里发现一条蛇,并且,尽管她不知道脚踏车是什么,哥哥仍踩着脚踏车在她不宁的梦境里绕圈圈,直到公鸡报晓,她出门拾蛋。


  1. [6]译注:tableau vivant指演员或模特儿摆出特定姿势,组成静止不动的画面。​
  2. [7]译注:Grand Guignol是一种法国木偶戏,约于十八世纪来源自里昂,专门演出充满暴力、谋杀、强暴、闹鬼的短戏码。​
  3. [8]译注:limbo是基督教传统中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地方,供基督降生前的善人、不及受洗便死去的婴儿、白痴等的灵魂栖息,此处译为“临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