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男人在田间(第3/4页)

“父亲,肉在家了,你想让妈妈怎么做?”

父亲回答到:“让她烤了肥的,煮了瘦的,猪油用来做布丁。”

这样简单的娱乐不能满足男人们。有个天赋异禀的人会挖掘出小曲里下流的地方加以改编,用上村里恋人的名字。虽然十之八九的人听了不舒服,他们只会说:“小心点,那些小孩子要听得到了!”或者“注意点!有女人走过来了。”

一天一个退役的军人回到家乡,听到这种猥亵的小调。他对唱歌的人说:“你最好离开去洗洗你的脏嘴。”

唱歌的人骂了几句。士兵跳起来抓住那人的领子,把他按到地上,往他嘴里塞上泥土和石子。“这下嘴里干净多了!”士兵最后踢了那人一脚。唱歌的人后来在篱笆后咳嗽吐沫了好久。

除了男人之外,有些女人也在田里干活,她们负责除草锄地,移开石头,捡萝卜和甜菜。雨天的时候,女人们在谷仓里修补麻袋。曾经有些在田里干活的女人因为浪荡,有了四五个私生子。所以后来“在田里干活的女人”有些贬义。

在雀起乡,全村有六七个女人在田里耕作,她们是正经的中年妇女,把家里照顾好后有空闲,在田里干活好挣些闲钱。

田里干活的女人们从早上十点干到下午四点,其他时间操持家务。工资一周四先令。她们带着遮阳帽,穿着靴子和男式的外套,围着粗布的围裙。斯派瑟太太第一个换下裙子穿上了丈夫的旧裤子,算是个先锋。其他不愿穿裤子的女人,就在裙子下面裹上用旧裤子做的绑腿。这些女人们健康结实,又很勤快,一天不干活都觉得不舒服,所以她们干起活来风雨无阻。

路人们看到弯腰在田里干活的女人会觉得好笑。其中唯一一个未婚的女人叫莉莉,粗壮黝黑得像个吉卜赛人,浑身散发着泥土的味道。几年前,她生下一个儿子后遭遇男人背叛,便发誓要自力更生,带大孩子后才结婚。邻居们觉得这誓言无足轻重,因为她长得实在不好看。

后来莉莉五十多岁依然孤身一人,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干活、吃饭和睡觉。她住在一栋小房子里,用她的话说:“做好饭、吃饭和收拾好都不用离开炉边。”她认识些字但是不会写。每次都是劳拉的母亲帮她给远在印度服役的儿子写信。

穿裤子的斯派瑟太太心直口快,独立正直,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自夸不欠人一分一毫。她那妻管严的丈夫也对她崇拜得不得了。

面颊粉红的布拉比太太总在口袋里装个苹果或一块薄荷糖,见到喜欢的孩子就拿吃的哄人家。她特别爱读小说,她从微薄的工资里省下钱订阅了《蝴蝶铃》和《家庭先驱》。有一次布拉比太太遇见放学回家的劳拉,便绘声绘色地讲起小说《冰雪女王》的情节,说的是一个貌美富有、德性美好的女主角对男主角冷若冰霜,机缘巧合之下,佳人冰雪消融,男主角赢得美人归。故事里还有个坏人上校。“哎呦,我恨死那个上教了!”布拉比太太感叹说。

劳拉小心翼翼地纠正:“布拉比太太,那不是读‘上校’吗?”

布拉比太太面露不悦之色:“你在想啥呢?现在学校怎么教的啊?”为此,她生气了好几个星期,不再给劳拉薄荷糖。劳拉应该汲取不要纠正大人错误的教训。

有个叫“阿吉”的老人和女人们一起干活。他身体不好,只能干一半的活。他不是本地人,背景也无从可知。他高而瘦,佝偻着背,水蓝色的眼睛,红棕色的头发。他直起脊背的时候依稀能看见军队生涯的痕迹。阿吉喝得微醉的时候会提起“我当年在第一团的时候”,但是这句话总是没有说完。他的声音会突然爆破然后只能听到小小的吱吱声,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他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他骂起人来也不像别人那样刺耳。

他现任的妻子二十年前是个寡妇。有一天阿吉在雷雨天敲了她的门求宿,从此就留下来了。他也不和自己的妻子讲起往事。据说他在田里干活第一天脚上就起泡流血。村里人起初对他都很好奇,渐渐地他就变成了大家眼中“穷困潦倒的人”,成了大家的笑柄。他干活尽心尽力,唯一偷懒的时候,是每次村里来了德国乐队。只要他一听到“砰砰”的鼓声响起,他就捂起耳朵,逃到没人看见的地方。

周五晚上收工后,男人们去农舍取工资。农场主从窗子里给农场工人们递出工资,领到工资的鞠躬致谢。农场主年纪大到骑不上马了,只能坐着马车在路上巡视一圈。发工钱的时候是他视察所有农场工人的时候。

农场主会借此机会表达不满:“你该清理河道的时候跑去树林里干吗?”

被训斥的人小心地说:“先生,我去上厕所了。”

有时他会更严厉地说:“我听说你最近干活不卖力啊。你要知道只有在这里卖力干活才能挣钱啊。”

当然最多的时候,他还是会说:“喏,这是亮闪闪的硬币。记得别一次花光啦!”

有时他也会询问农场工人妻儿的情况,或者风湿病有没有好转。农场主主要扮白脸,黑脸都是农场管家扮的。

农场主心眼不坏,也意识不到自己在压榨工人。毕竟这工钱够不够庄稼汉养家糊口不是他操心的问题。他觉得种地的人对生活要求也不高。反正他自己喜欢多汁的牛里脊和一杯上好的甜酒,熏肉和豆子是干苦活的人吃的。农场主一年请大家吃一次收割大餐,圣诞节有牛肘子,病人还能得到热汤和牛奶布丁,这样看来他对工人们也不坏。

只要大家完成了自己的活,农场主就不会干涉。他是个坚定的保守党,不会在投票的时候影响别人的选票。有些农场主喜欢操控农场工人投票,他觉得这样很卑鄙。他也不会逼手下的人去教堂,那是牧师的工作。

农场主经常被手下人糊弄,还被暗地里叫做“全能的上帝”。但是他是受人爱戴的。大家说:“他心肠不坏,尽心尽力。”最终,所有的怨恨都冲着农场管家“老周一”去了。

虽然薪水不多,发薪日还是让人激动的。口袋里多了几枚硬币,男人们脚步轻快,声音愉悦。一到家,他们就上交工资,妻子会给一先令的零花钱。

村里的习俗是男人工作挣钱,女人管家花钱。男人们在外面卖力地挣钱,女人们在家里烧饭洗衣,照顾孩子,精打细算。

很多丈夫吹嘘自己从来不过问妻子怎么花钱。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他们就心满意足。他们觉得自己这样慷慨信任的态度充满了男子气概。如果妻子不小心持家不慎,丈夫也只会委婉地责备说:“你做衣服也要看布料有多少啊。”